衆人一陣驚呼,辛夷緊緊捂住了嘴。
郤琿與趙武急速下馬,奔上前去,城樓下,宮門前,公孫稷的身子不斷擁出的鮮血,滲入雪地裡,是那麼刺眼,而他,己了無生息。
“主子?”
城牆上傳來一陣呼喊,原是公孫稷的心腹武士,見了主子自刎身亡紛紛大哭,突然,他們把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又是一陣驚呼,那些姬妾,眼見着武士抹了脖子,鮮血濺於她們臉上身上,於是癱倒於地,瑟瑟發抖。
面對這一變故,衆人一時怔住,趙武探向公孫稷脖子,回過身朝孫周搖了搖頭,郤琿大叫一聲,跪倒在地上,喃喃高呼,“阿父,仇人己誅,仇人己誅……”
孫周即時跳下馬,把公子彪放在子襖懷裡,辛夷隨着他來到公孫稷面前,見此情景,辛夷閉上雙眼,淚水順着眼角而下,孫周摟上她的腰,把她護在懷裡。
他果真死了,他便這般死了。
“孫稷?”
突然一陣呼喊,遠處數騎奔來,被護衛們攔住。
“是宋姬。”辛夷說道,看向孫周,孫周下令,“放她們過來。”
宋姬立即跳下馬,跌撞着一路狂奔,但見雪地裡那孤寂的身影,她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她擡起頭,緊緊看着那人。
“不……”她淚流滿面,眼眶血紅,胸口如堵了一口氣,幾乎無法呼吸。
她掙扎着起身,一步,一步,拖着沉得的步伐,蹣跚着來到公孫稷面前,“咚”的一聲,跪倒於地。
“孫稷?孫稷?”她呼喊着他,先是輕輕搖晃他的身子,爾後,開始捶打。
“你起來,你起來呀……”
“你怎麼可以丟下我而不顧?”
“怎麼可以……”
她撲在他身上,嚎嚎大哭,悲痛萬分。
辛夷一顆心糾緊,她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她上前兩步,孫周攔住她,與她一道,於宋姬身側站定,他與她都靜靜的看着宋姬,耳邊是她無力的哭聲,久久迴盪。
“是你們殺了他。”
宋姬的聲音傳來,沒有恨意,沒有怒氣,是絕望,是悲痛。
“不,是他殺了自己。”孫周平淡道。
“呵呵……”宋姬一陣低笑,回過頭來,看着二人,目光帶着諷刺與嘲笑,最後放在辛夷身上。
“你贏了。”
“他便是你常提起的那位,心上人?”辛夷微皺眉頭,輕問。
“如今,這重要嗎?”宋姬哭泣。
“他不值你如此。”
宋姬輕嗤一聲,“在你們眼裡,他陰險,狡詐,殘忍,可在我眼裡,他只是可憐人而己……”
辛夷聽言,深吸一口氣。
宋姬垂下雙眸,又轉身看着公孫稷蒼白而俊美的臉龐,伸出雙手,爲他擦拭臉上的血跡。
“是我害了他,是我低估了你與君上的感情。”此言,是對辛夷所說,“我一直以爲,只有我懂,只有我能做到爲愛付出,他身邊有很多女人,我傷心,但我可以接受,因爲我愛他。”
“可你,是容不得的,我曾暗自嘲笑你,卻又佩服你。”
宋姬緩緩說着,一邊爲他整理額上長髮。
“然,當你因麗姬與君上‘生隙’,我又爲你感到嘆息,爲君上不值,那刻我認爲,你的固執終究會付出沉重代價,愛一個人是什麼?是希望他好,是能助他,幫他,而並非處處讓他爲難,處處與他爭執……”
“不。寡人與辛夷爭執,並非因麗姬之事。”想不到,開口的是孫周。
宋姬愣了愣。
“麗姬還未重要到,讓寡人與辛夷生隙,再者,麗姬又怎麼可能有孕,除了辛夷,誰也不配給寡人生子。”言畢,孫周握上辛夷的手,“她與寡人‘爭吵’,是擔心寡人,她不贊成寡人之策,以自己爲餌。”
原來如此,果真一切都是陷阱,宋姬呵呵一笑,“然,是我誤會了。”
“因此,寡人與她便將計就計,試想,寡人與辛夷之事,如何能傳出麒麟殿?爲何櫻會回到辛夷身邊?”
“是。”宋姬言,“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原來,你們早就懷疑了我。”
“不。”孫周繼續道,“我們沒有懷疑你,而是……”
“而是,我與君上‘不合’,你是第一個來看望我。”辛夷接着說道,“琿弟告訴我,後宮有公孫稷細作,恐在姬妾之中,然而,衆多姬妾,皆是各國貴女,而與公孫稷有關聯者,只有宋國公女,因她的阿母也是周天子之女。”
辛夷淡淡說道,“於是,我這纔想到你。”頓了頓,“宋姬,若是你,會給心愛之人下藥嗎?你走這一步,便錯了。”
宋姬聽言,閉上雙眼,“是了,我爲什麼沒有想到?”她似自問,又緩緩睜開眼,目光仍放在公孫稷臉上,“我於十年前,便與他交心,自是不會。”言畢,苦澀一笑,“他不僅是我的愛人,也是我的親人。”
“可是。”辛夷突然蹲在她面前,“他卻忍心將你送入,先是厲公,再是君上,你又何須爲他做這麼多?”
宋姬搖搖頭,半晌才說出一句,“我心甘情願。”
一句心甘情願,十年付出,無怨無悔。
宋姬嘴角露出笑意,忽爾又淚流滿面,“其實,我做得不多,我常違揹他的意願,我常埋怨於他……”
宋姬雙手捂住臉,嚶嚶而泣,辛夷嘆了口氣,起身看向孫周,剛想說話,被孫周阻止。
“我知,你要說什麼,我答應你,不取她的性命,我會把她遣送宋國。”
辛夷點點頭,正在這時,只聽“噗嗤”一聲,辛夷驚訝轉身,但見宋姬己躺在公孫稷身上,胸口插了一支銀釵,“宋姬?”
辛夷急急扶着她,她的嘴角流出鮮血,緊緊抓住她的手,斷斷續續的說道,“求你,留他一個全屍,將我與他合葬,榖則異室,死者同穴(生未能住在一起,死也要葬在一起)……”
言畢,雙手緩緩落下。
“主子!”一旁的武士哭着大喊一聲,跟着紛紛自刎。
趙武等人都深吸一口氣,想不到,一亂臣賊子,卻也死得悲壯。
雪依然下着,四周突然安靜下來,只餘寒風獵獵,辛夷忍不住哭泣,看着地上兩人,心中說不出的複雜,孫週上前,緊緊摟着她,“一切都結束了,結束了。”
……
一場內亂,僅數日便己鎮壓,孫周再次清算朝堂,後宮,叛賊受誅,其家族,男女皆爲奴,範公自出了,便跑到孫周面前請罪,自言一切受公孫稷所騙,並以自刎,保了家族宗廟,有臣上奏,將公孫稷的屍首掛於城門,警示衆人,孫周採納,這是君王權威受到挑釁,便是此等下場。
然而,至於那屍首,卻並非公孫稷本人,他與宋姬秘密合葬於一山清水秀之地。
接下來,衆臣按功行賞,便是欒黶投於中行偃麾下,在此番平亂中,出了力,孫周恢復了他的爵位,僅此而己,他仍不能上朝,不能參政,不能養私兵,成爲閒散貴人,且,終生不可離開新田,若被人發現有不軌之舉,便再不留情。
姬夫人被安排居於行宮,終生不可出。
衆姬各歸其殿,辛夷封爲郤美人,孫周爲她新建殿宇,於麒麟殿側,新殿未成之前,她便居於麒麟殿中,無人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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郤琿襲其父郤至之卿位,於郤至舊址重建新府,孫周讓他上朝爲政,然,他卻拒絕,帶着姝兒,珵兒暫居清源。
至於欒姬,她曾帶着公孫稷尋找秘道,孫周足以將她賜死,然而,仍念她曾經的救命之恩,遲遲下不了決心,看着手中的竹簡無法下筆。
辛夷入殿,便見他緊皺眉頭,聞他一聲嘆息,她輕笑一聲,“她對你有活命之恩,然,你此番放過於她,以後,你與她不再相欠。”
“辛夷?”孫周詫異,放下手中竹簡,朝她伸出了手,這幾日,他忙於政事,又去了軍營,他們己有兩日未見。
她握了他的手,被他拉到懷裡。
“你怎知,是因欒姬之事?”他在她脣上一吻。
辛夷道,“衆人都有處置,獨她沒有。”
孫週一笑,“然。”
辛夷靠在他的懷裡,嘆了口氣,“便是衝着她對你的這份癡情,有幾個女子能做到如此?”頓了頓,“畢竟,這五年來,是她陪你最多。”
孫周聽言,覺得不對,擡起她的下頜,“怎麼,吃醋了?”
辛夷一怔,垂下眸子,“然,我嫉妒,不僅是她,還是宋姬,衆姬,她們可以陪你說話,陪你看朝起夕落,爲你撫琴,爲你解憂。”
言畢,心中確有酸味,但聽孫周噗嗤一笑,雙臂緊緊夾住她,下頜抵在她肩上,柔聲道,“我極少見她們,這幾年,我見得最多的是晉國士卒,陪我看朝起夕落,是他們,在戰場上,與我說話的,也是他們,還有衆臣,幕僚,子襖,莢……你也吃醋嗎?”
辛夷啞然,孫周又道,“聽她們撫琴,只因想你,見欒姬,宋姬,只因她們與你相熟。”頓了頓,語氣又變得尷尬起來,“然,招御妾侍寢,我都不知她們是誰,我……”
“我不想聽。”辛夷突然打斷他的話,想起宋姬之言,她不在乎公孫稷有多少女人,但她……
“還是生氣了?”孫周吻了吻她的耳垂,“是我錯了,以後只有你,再無她人。”
言畢,從身側的几案上,取下一竹簡,“你且看看。”
辛夷好奇,啓閱,片刻大吃一驚,轉身看着他。
孫周輕了輕嗓子,“既然長桑君爲我佔了卦,我會命喪婦人之手,長桑君何等人,乃得道仙人,我自是聽從其言,從此不近女色,宮中姬妾,另配有功之將,只留君夫人,郤美人在側。”
頓了頓,“此書,明日便召告天下。”
“孫周?”辛夷眼眶含淚。
孫周用手指壓上她的脣,阻止她說話,“待你爲我再誕下子嗣,不管男女,我扶你爲夫人,送君夫人出宮。”
辛夷搖搖頭,忽爾又生怒氣,“何爲命喪婦人之手?我不信,長桑君乃妖人也。”
孫周呵呵一笑,“自是,我也不信,此乃無稽之談,卻不失爲一個好藉口。”
辛夷吸了吸鼻子,思起公孫稷臨終之言,心中總有不祥的預感。
見她失神,孫周將她橫抱而起,“若你擔心,我便派人去尋此人,此卦是他所佔,解卦者也當是他。”
辛夷目光一亮,“你可尋之?琿弟言,他己失蹤。”
孫周笑道,“這天下,那有我尋不到。”言畢,深情的看着她,“不談此人,如今還有更爲重要之事。”
辛夷不解,孫周目光一暗,“何時再給晉國之君添上子嗣?我們要好好聊聊。”
辛夷臉色一紅,孫周大笑,抱着她大步朝後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