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頓了頓,“是敬畏。”辛夷如是說道。
孫周聽了,暗歎一口氣,如此恭維的話,怎麼就不愛聽呢?他抿脣不語,神色難辯,辛夷在他莫明其妙的注視下,低下了頭,一顆心“咚咚”直跳,她沒有騙他,如今,她對他除了敬畏,還有一種不安。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空氣中流動着一股壓抑的氣氛,當然只對辛夷而言,孫周卻是很自然的繼續翻看案上的竹簡,頗有興趣的模樣,剛纔的怒氣,突然又消失不見,這令辛夷疑惑不己。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悄悄擡眸,他仍十分專注,她瞄了一下屋內的漏器,時候不早了,他這是要做甚?
正在她忐忑不安時,只聽孫周說道,“你不用這般拘束,這不似你的秉性,你可隨意。”
辛夷一窒,他讓她隨意?他一幅陰陽怪氣的模樣,任誰見了,不抖了一抖,並且,這好像是她的屋子。
她自不敢下逐客令,片刻,瞭然,整個,都是他的,他理所當然,最後辛夷只得鼓起勇氣問道,“不知君上來此是爲何事?”
“無事。”他答得乾脆,甚至沒看她一眼。
屋子再次沉默,辛夷有點想發飆,果然,君王之心難測。
其實在他把她關進暗室時,她就格外“恨”他,又想起他幼時的“嘴臉”,她暗想着,等她報了仇,一定好好治他一番,明明自大,驕傲,陰險,卻裝成溫和如玉,明明是狼,卻要裝成羊。
辛夷一陣誹腹,然而對他的更一步瞭解,她也知道了今後該如何與他周旋,此人多凝,得萬事小心。但是,在他發現真像之前,扳倒欒書纔是最重要的,對他鞏固君權也是最重要的,不知不覺之中,她仍爲他着想。
只是她摸不準,他會如此處置她,即使她不是細作,對他而言,她始終也帶有目的,他此番前來,莫是因爲此事?
與其這樣猜測,還不如挑明瞭,於是辛夷再次擡起頭,“君上!”
孫週轉過頭來看着她。
她一本正經的模樣,他看了又不喜歡。
“奴雖是女子,但,願成爲君上謀士。”
她眼神無比真誠,誰見了都不會懷疑她的忠心,而他一聽又來了氣,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他突然冷哼一聲,大言不慚道,“寡人自己就是謀士。”說完旋爾起身,輕蔑的瞟她一眼,“時候不早,寡人回了。”
他快速從她身邊走過,待辛夷還未回過神來,他己來到門口,轉身恨恨的說道,“寡人討厭你這幅自稱奴婢的口氣。”
“嗯?”
辛夷這才明白,原來他不喜她自稱爲奴,可往日不也這般嗎?辛夷不懂,而孫周己大步踏出房門。
這一夜,辛夷無眠。
不僅如此,接下來的數夜,孫周都會半夜而來,有時,她明明睡了,還強忍着起身接駕,陪他看竹簡。
而他話極少,有時更是不理不彩,坐上一個時辰就離開,辛夷由不適應,逐漸適應,要比誰更沉默,她總是做得很好。
這日,不知是否受不了她的沉悶,孫週一來就問道,“你一女子,竟看這些書,有何意思?”
辛夷瞟了一眼几案,上面放的是齊國名相管仲的書,講的是治國之道。
她故意而爲之,知道他會翻閱,特意放在最上。
“此書,是從公孫處拿來,是爲講給公孫聽。”她一邊說,一邊看着孫周的神色,見他不經意的挑着眉,於是咬咬脣,繼續說道:
“齊恆公獲主社稷,人心未定,國勢不張,曾向管仲問治國之道,管仲曾言,‘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管仲提出欲立國綱,必張四維,以使其民,而若得民擁護,必先愛民。”
孫周聽言,頓時陷入沉思,他怎能不知,愛民的道理,他所提出的新政,不就是爲了得到國人的支持嗎,減免賦稅就是對國人最大的施恩,可是,朝堂一片反對。
思此,孫周又露一番惆悵之色。
辛夷看在眼裡,也明白了幾分,這兩日,莢曾有意無意提點着她,小心別惹主子不快,主子的新政受到欒書等人反對,主子表面上不說什麼,其心裡卻一直壓着一股子火。
辛夷聽了,挺爲他心疼,不管怎樣,他終究還是年幼。
於是,她又大着膽子說道,“其實要對付欒書,也並非難事,欒書勢力在朝中錯宗複雜,不可硬碰,但,就算他是雄鷹,是猛虎,只要斷其羽翼,折其利爪,他又如何高飛,如何爲霸?”
辛夷說得小心翼翼,但還是引來孫周的厲眼,辛夷一驚,急急低下了頭。
只聽他說道,“你一女子,一女子……”頓了頓,“你所言所行,皆是爲了你樂家之仇?”
辛夷默然。
孫周又問,“沒有別的原因?”
辛夷不解,擡頭看他。
她的眼神反令孫週一窒,他有些懊惱,他又在期待什麼?爲何他就不喜這樣的表情?更不喜歡,她如士子一般談論政事。
她明明是女子,可那有一點像女子?
於是,孫周說道,“以後,沒有寡人的命令,你不許說話。”
辛夷:……
接下來,辛夷真是一言不發,直到送他出門,他似乎有些得意,離開之間,對她展開了迷人的笑容,辛夷又是一愣,不由得想起洛邑街頭,人人轉言,能得周子一笑,終生不忘。
孫周的身影己經消失不見,她再次無睡意,看看天色還早,於是避開櫻,又來到囿林。
在這裡,她才能安靜下來,因爲這裡有阿母最愛的木槿樹,以前郤府也有,就種在阿母的雜院,阿母時常在樹下織布,給她梳頭,給她講趣事。
阿母講的趣事,全是從夏姬處得來,夏姬不僅美貌,還很博學,並非世上傳言那般,禍國殃民,紅顏禍水,她會告訴她,做女子,不可一生依附男子,女子也可活得精彩,也可爲政,也可爲王……
她不明白,至今也不明白。
但想到夏姬,辛夷不可避免的會想到了刑午,不可避免的又是一陣心疼。
一聲嘆息聲,卻不是從她口中發出。
不遠處,宋姬坐在亭閣裡。
她怎麼也在此處?仍是獨自一人。
辛夷走近她,頓了片刻,行禮道,“露夜深重,宋姬不該來此。”
宋姬瞟了她一眼,“你能來,我爲何不能來?”
語氣冷淡,卻並非責備,辛夷莫由來的對她生出幾分好感,不因其她,只因她是這宮中,最爲真實的人。
只聽宋姬又道,“你退下吧,我只想靜一靜。”
“喏。”辛夷緩緩而退,轉身之際,宋姬又叫住她,“你可有喜歡之人?”
辛夷大驚,身子也僵住。
卻聽宋姬呵呵一笑,她並沒有看她,而是喃喃說道,“我有喜歡的人,可是,卻被送來晉國……”
辛夷見她眼中盈盈,淚光閃閃,隨後,她吸了吸鼻子,長嘆一口氣,這才轉頭看她。
“我不喜厲公,更不喜孫周,我爲何不能與心儀的男子在一起?”她似在問她,又在自問。
辛夷聽言,不安的皺了眉,四下看了看,並無他人,她急急上前兩步,“宋姬,此話不能胡言。”
“呵呵……”宋姬笑出聲來,“有何懼?來晉國之前,我己死了。”
辛夷眉頭皺得更緊,宋姬見了,又是一陣大笑,隨後是苦澀低吟,她揮了揮手,“罷,你走吧。”
辛夷躊躇一番,“讓辛夷送你回殿。”
“不用。”宋姬立即阻止,語氣又淡了起來,“我討厭人跟着。”
辛夷只得再次退出亭閣,心中卻莫明一痛,爲她還是爲自己。
她走了兩步,回過頭來,看着宋姬的身影,看着黑夜下,顯得格外猙獰的殿宇,高高的城牆,捆綁了多少女子的命運。
自從辛夷病了以來,就再也沒人陪揚幹去韓府看鹿,他在宮中實在無聊之極,又不敢去纏阿兄,上次被孫周指責後,又被姬夫人教訓了一番,他即是兄長,更是國君。
揚幹悶悶不樂,獨自在花園處玩耍。
姬妤抱着一隻白兔,與婢女微遠遠走來。
兩人看見揚幹,相視一眼,姬妤把懷裡的白兔“不小心”的丟在了地上,她“哎呀”大叫一聲。
“我的兔子。”
微與衆寺人開始四處追捉。
揚幹被這邊的情影吸引住,也急急的加入捉兔的隊伍,一陣嘻嘻哈哈的歡鬧,最終被他得意的找到了兔子。
姬妤本也帶着小孩性子,不用刻意裝飾,就與揚幹熟悉起來,這時微拿來蘆菔(蘿蔔),兩人一道給白兔餵食。
“這小東西也吃蘆菔?”揚幹好奇問道。
“自是,”姬妤答道,“以前,我曾養有一鹿,也喜歡食蘆菔。”
“你也養過鹿?”揚幹興趣大增。
“我養的鹿比韓府家還要好,只可惜,後來,染了病,歿了。”姬妤傷心難過。
揚幹聽了,癟了癟嘴,“胡言,都死了,還說比韓府的好?”
“我沒騙你,不信,你帶我去韓府,我可比韓起更知如何照顧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