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陰雨綿綿,天很快黑了下來,驛店大廳,燈火輝煌,衆多客商飲酒閒聊,一會兒哈哈大笑,一會兒又抱怨着這天氣,耽擱了他們的行程。
前廳熱鬧,後院卻是死一般的寧靜。
欒書謀反,孫周使用了“引君入甕”,卻未想到,今日,欒書把此計還於他身上。
子襖與魏絳在飲食中放了藥,以爲大事可成,兩人分頭行事,子襖去尋刑午與辛夷,魏絳前去報信。
當子襖推開房門,但見刑午負手而立。
“城主,辛美人……”子襖的話還未說完,其門後的兩武士己把刀劍架於他脖子上,子襖大駭。
孫周得了信,驛店外圍己被圍了結實,他迫不及待,一馬當先,提劍而入,當大門被踢開,大廳還有數些客商,紛紛一愣,待抽出長劍,己被束,只聽魏絳大喊,“捉拿逆賊,無關者退下。”邑宰帶數人看守客商,孫周等人以雷霆之速朝後院而去,然後,當魏絳帶路,推開後院大門,等待他們的卻是欒書,及好以整暇的衆武士。
人人持刀劍,屋頂上,弓箭手拉開長弓。
孫周等人皆驚,止步不前。
“孫周小兒,別來無恙。”
欒書冷笑着從人羣而出。
此刻,孫周知中計,暗叫一聲不好,臉色亦是鐵青。
但,從容不迫的他,很快鎮定下來,一股冷冽的氣勢不可擋,他一身玄衣,收住長劍,眉目冷挑,迎着欒書的目光,便是被圍,依舊高高在上。
“正卿大人。”他的語氣緩慢,託着長長的尾音,頓了片刻,“寡人親自來接你回新田。”
欒書先是一愣,瞬間哈哈大笑,偌大的後院,數百人,只聽他極爲誇張的笑聲,“君上。”他用尊稱,卻帶着一股子恨意,“何須再來糊弄老夫,你處心積慮一載,不就是想要老夫的命嗎?幸得上天有眼,今日落爲階下囚的卻是君上你呀。”
“老夫當初立你,今日也能廢你。”
“當初,你表面對老夫迎從,暗地裡,卻不動聲色,除去了老夫一個個親隨,讓老夫失去左膀右臂。”說着,高舉雙手,語氣嚴厲幾分。
“你一面安撫老夫,一面至老夫於絕境,虧老夫還如此信任於你,忠心耿耿,爲晉國,爲君上,最終如喪家之犬,四處流竄。”
欒書不免想到這一月來的流浪,真正恨得咬牙切齒,目露兇光,“老夫識人無數,卻沒有看清君上,君上小小年紀,藏其鋒芒,對老夫口腹蜜劍,虛情假意,無非是想從老夫手中奪權,然,偌大的晉國,僅憑君上一人就能稱霸諸侯?那韓厥,智贏幾人,與老夫作對,無非不滿意老夫手中權力,要從老夫手中分得一份,待老夫一死,他們自會爭奪,君上還以爲,真能降得住他們?”
語氣嚴厲,句句帶責,想他欒氏爲晉流血,戰場之上,死去不計其數的族人,最終落得這般結果,怎能讓人甘心。
“然。”欒書的話剛畢,立即得到孫周的迴應,“正卿說的正是,正卿所言正是寡人所慮,因此,便是正卿犯了不可饒恕之過,寡人也不會對正卿趕盡殺絕。”
“嗯?”欒書不可置信,微挑眉頭,只聽孫周又道,“寡人來此,除了搭救美人,還要親自告訴正卿,正卿的家人,族人,寡人沒有處置,欒黶,欒錡,寡人會重用,會授以兵權,爲寡人去開疆闢土,寡人仍會重視欒氏,以抗衡朝中各人,包括韓厥,智贏。”頓了頓,“然,寡人不會看着那家獨大,寡人才是晉國之主,因此,寡人要消弱正卿之權,今日寡人對正卿一番推心置腹,正卿難道還不明白寡人之心?”
“正卿奔走千里,可有聽到,寡人下令斬殺欒氏各人?對外,寡人仍宣稱,正卿歸隱,正卿對晉國的功勞是不可抹滅的。”
“因而,寡人才言,來接正卿回新田,如今寡人慾對外作戰,還需正卿爲寡人獻策,便是正卿不能入朝堂,寡人也是離不開正卿,晉國也離不開正卿,只要有正卿在,朝中各方勢力才能得到平衡,這便是寡人之策。”
“自古以來,君主皆擔心臣子權大,寡人也是如此,寡人之爲也是無奈之舉,正卿若處在寡人之位,豈能不明?然,寡人從未想過,要與正卿反目,寡人更不會取正卿性命,寡人需要正卿。”
說完目光厲厲,帶着坦城,讓欒書大吃一驚。
然而,欒書的心卻在這一刻,有了起伏,心中有一個聲音在說,欒氏的根基在晉,你又怎能逃去敵國?孫周句句有理,他言明瞭奪權,卻不能對欒氏下狠心,因爲,朝中各勢,需要他欒氏。
話己說到明面上,足見孫周的‘真心’。
欒書擡着頭,認真的審視着面前的少年,想從他臉上看到一絲絲算計,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作爲帝王的嚴厲與深沉,還有野心。
爲了建一個強大的晉國,他舍小取大,連這番謀反之罪也不在乎?
欒書心下一緊,突然升起一股子猶豫。
孫周卻也心跳如鼓,負於身後的手,緊緊的握成拳,朝身後的魏絳使了使手勢,魏絳瞭解,悄然的緩慢的朝後退出。
後院接着是一片寧靜,兩人進行着無聲的較量,目光交織,似要看清對方真正的想法。
正在這時,突然,憑空一聲嗤笑,伴着幾下掌聲,人羣中又走出一人,卻是帶着帷帽,不見其容,其身姿昴揚。
“晉國國君,有勇有謀,口齒伶俐,黑的也能說成白的,明明殺人而來,卻說得一番大義稟然,某佩服不己。”語氣是極爲的嘲弄。
孫周聽言,心中一驚,看向此人,總覺一股子熟悉,卻一時想不到何人來。
欒書聽了,心中一狠,握着長劍的手,緊了緊。
來人瞟了欒書一眼,冷笑道,“大人莫在受他,幾句話蠱惑,說什麼是來接大人回新田,有這番接應嗎?下毒,圍攻大人?”
“大人這般回了新田……否,等不到大人回新田,大人只要放下手中之劍,等待大人及衆武士的將是身首異處。”
欒書這才恍然大悟,一咬牙,大聲喝道,“孫周小兒,老夫險些又受你所騙。”
孫周深知心思被此人所破,心中自是一怒,“你是何人?豈能在此挑撥?”
來人冷笑,“我是何人?我是取你命之人。”
說完,不等衆人反應,抽出腰上長劍,朝着孫周刺了過去,其身後一人,卻是刑午身邊武士郭靄,高舉長劍,大喊一聲,
“取孫周首級者,封爵拜將。”
孫周等人大驚,其武士紛紛舉劍把孫周圍在中間,“保護君上。”
如此,大戰拉開序幕,兩方人迅速交戰在一起,屋上的弓箭手,放射長箭,晉軍死傷數十。
孫周與帶着帷帽的人交戰,兩招過後,被衝散,四周皆是敵人,魏絳與幾位死士,拼命護在孫周左右,揮動刀劍,擋下箭羽。
欒書身邊的武士皆是高手,孫周的死士更能以一敵十,數百人混戰,驛店瞬間變成戰場,大廳外邑宰等人也衝了進來,便是如此,又怎能抵擋得住早有準備的敵人。
孫周讓魏絳去搬救兵,邊境上駐紮着守軍,然,退不出,他們己被團團圍住。
衆人都己殺紅了眼,魏絳護着孫周,且戰且退,勢要衝出一條血路,帶着帷帽的那人,見此,怎能放過這樣的機會,提劍再次迎上,孫周揮劍一擋,兩人再次戰到一起。
刀光劍影,火花四濺,兵器交戈,刀劍入肉,兩人都有負傷,孫周傷得更重,此人冷笑一聲,眼中嗜殺成性,一劍砍來,被魏絳接過。
孫周得以喘息,退後兩步,突然高空一箭,射中他的身體……
“君上?”衆人驚呼。
另一側。
一房內,子襖被捆於樑柱上,有兩武士看守,聽到外間殺聲四起,子襖急得雙眼通紅,四下掙扎,不得。
突然房門被人踢開,進來幾個黑衣人,兩武士大驚,“誰?”提劍便刺去。
兩三招下,兩武士倒地不起。
子襖瞪大雙眼,口不能語,“嗚嗚”作聲,黑衣人一劍劈去繩索,“君上危矣。”
子襖顧不得一切,立即衝了出去。
爾後,幾黑衣人互視一眼,紛紛看向榻上,一身影,若隱若現。
黑衣人提劍,緩緩而入,嗖的拉開紗帳,毫不猶豫的刺入,抽出刀劍,己沾滿血跡。
“走。”
待他們來到屋外,但見孫周己落入下風,胸口一箭,倒於地上,身周被十數位武士護着,子襖也加入戰鬥,與戴着帷帽的那人戰在一起。
“刑午,你這逆賊。”只聽子襖大喊一聲,孫周此刻意識清醒,聽言,猛的朝他看來。
刑午見子襖,也是一驚,被識得身份,乾脆扯止帷帽,露出那張俊美的容顏。
“果真是你。”
刑午不理子襖,目光放在孫周身上,兇狠無比,“孫周,今日,我便要用你的鮮血,祭我楚國數萬將士。”
孫週一驚之下,大怒,拼着一口怒氣,站起身子,“你是楚人?”
刑午未答,冷眼鎖住他,而子襖己和趕來的郭靄戰在一起。
“她在那裡?”
刑午未料,此番此時,他還能想到她。
“你永遠別想見到她,再者……”他本想提起辛夷肚中的孽種,但他忍了忍,卻是露出獰笑,“她己是我的妻子。”
什麼?孫周聽言,只覺胸口一堵,胃部一陣血腥翻滾,“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