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着紅玉不斷的挑刺,那劉時泰自然也沒有留下來,只餘下印月、興國和紅玉三個人——午飯就在一片死氣沉沉中過去。席間紅玉沒有好臉色,只是憋足了氣,一個勁的吃飯咽菜,一句話也沒有,而興國見她這副樣子只是對印月撇了撇嘴巴,扒拉了幾口飯下肚就說飽了,回過頭卻又非要拉着印月出去逛逛。
印月含含糊糊卻也沒有一口答應,只給了興國幾十個銅錢叫他自己先在大廳裡面玩耍——她收拾完碗筷之後自然還要顧着初潮在身的紅玉。
這大地暴露在洶涌熾烈的午後陽光下,就像要熔化一般——四周的一切都在這熱浪的席捲下顯出極端的疲倦和萎靡。
印月渾身黏糊糊的,衣衫都被汗水洇溼而搭在身上,她自己內心的壓力和身體的痛苦尚且無法排解——可她還是扭着身子行到房門前,還不待她伸手去推,那門卻自己“嘎吱”一聲開了。
一陣風沙迷眼,印月只聽得耳畔傳來“呯嗙”之聲,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邪風居然把院子裡面的笸籮、提桶、架子還有晾曬的衣物都一股腦的胡亂卷散了一地。印月揉了揉眼睛,擡頭望天,卻見這天越來越黑,無數的烏雲從天邊堆積起來,很沉重的樣子彷彿即將墜落,四周濃濃的水氣讓印月嗅到了暴雨來臨的氣息。
“怎麼了,這麼吵?”這動靜倒是把歇息在房間內的紅玉也給驚動了,她從屋子裡面跑出來站到印月身側,拉了拉印月的手臂盯着她問,“月兒姐姐,這天怎麼突然變了,烏雲厚厚的一堆……”
“不知道啊,這夏月的天,孩子的臉——可真是說變就變啊……”印月一語雙關,說罷若有所指地低頭瞅了一眼紅玉,單薄的夏衫在狂風中緊緊貼着紅玉自己單薄的身子,顯得紅玉十分柔弱。
“月兒姐姐……我……”紅玉臉上閃過一絲內疚,眸子裡面略一黯淡卻立刻鬆開拉着印月的手直奔到院子裡面開始收拾,“看樣子是雷陣雨——還是快把東西收了吧——不然待會兒下暴雨了就要淋溼了的。”
“好咧——興國——下雨啦——快來收衣服!”印月知道紅玉這女娃子到底還是軟了下來,也大感寬慰。髮髻被這霸道的勁風吹得凌亂,可那絲絲的涼爽還是讓印月在拾掇院子裡面物品的時候禁不住閉上眼睛深深吸進一口氣——那來自泥土的甜香似乎讓她雜亂的思緒有了一點點緩衝。
眼見着這午後的天幕越來越暗,到了最後竟然如同黑夜一般不見五指,忽然間一道白色的閃電從天而降劈開了那密不透風的天幕,緊接着便是“轟隆隆”一聲驚雷——這突如其來的閃電雷鳴只驚得印月和紅玉兩人“啊”地大叫一聲,而後相視一笑,似乎什麼罅隙都沒了。
如今這大雨來勢及其兇猛,若不是他們三人收拾的快只怕就要受罪。
在他們收拾完之後,三個齊齊人站在檐下,看那白色的雨珠浪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其實當第一滴雨砸在地上的時候,印月猛然間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那清晰撞擊的聲音。
只須臾片刻,那原本濃烈的化不開的暑氣就被中和了,穿堂風直挺挺地灌入這宅子的每一寸空間——撲面而來。
印月見身邊興國自顧自捂着耳朵一邊跑來跑去的踏水塘,一邊祈求這可怕的雷聲快點消失自己一個人玩得正開心。於是她就挽着紅玉做出一副閒庭信步的樣子往回走,“紅玉,你方纔說的那些傷人的話……可是真心的?”
“我……”紅玉猝不及防地被印月這麼一說,只是發起呆來,喃喃道,“其實我並不嫌棄他……他是個公公……可是他兩次都回絕了我……我方纔看見他在竈間和月兒姐姐你這麼親密……我就……月兒姐姐……”話還未說完,紅玉便一頭紮緊她懷裡竟然嚶嚶哭了起來,那種迷亂的樣子竟然給印月一種錯覺認爲紅玉是在地尋找最近一處的避風港。
“唉……紅玉你啊……”印月嘆氣輕輕撫摸紅玉背脊,“不識廬山真面,只緣身在此山中”不要說紅玉這麼小小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即便是她自己——她自己的感情那也是“剪不斷,理還亂”的啊!印月能明白紅玉如今糾結的心情……按着紅玉那倔強的性子如此表白被拒絕只怕是自尊、自信嚴重受損……
大雨簌簌地不斷下着,一刻都沒有停歇。
整整一個晚上紅玉都依偎在印月身畔,她用自己略帶哭腔的聲音對印月講述了自己的表白,印月聽着聽着竟然也陪着一起紅了眼圈。後半夜裡紅玉睡着了,大雨還是在繼續下着。印月心中鬱結,只穿了中衣就散步到了檐下。
她拉過一條長凳坐着,腦子裡面想着的,念着的卻都是魏朝這個人。
自己和紅玉一樣,並不在乎魏朝的……那個身份——印月想到這裡,不免羞紅了臉頰。其實紅玉這個丫頭,心腸是極好的,當日自己初到侯府就是紅玉處處爲自己出頭。如今她紅鸞心動,爲了一個劉時泰情竇初開,卻因爲這世間的男女情愛而困擾、懊惱、憤怒。印月知道自己還有有些責任的……那劉時泰似乎很久以前就說過自己看盡塵緣之類的……
印月雙手抱胸,坐在檐下的木欄杆邊上,任憑那大雨偶爾打來電雨水淋溼了自己的衣衫——她想到:其實自己和紅玉一樣,是嚮往那種精神戀愛……是柏拉圖……是那種風雨無阻的……浪漫?
漸漸的,那雨水打擊在瓦片上“霹靂啪啦”的響聲似乎成了催眠曲,印月的意識開始模糊,倦意滾滾襲來。
再睜開眼睛卻是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印月突然眼眶泛熱,一個自己魂牽夢繞多時的人——魏朝頎長俊逸的身形挺立在自己面前。印月心中悸動,丹脣微張,“魏朝……”
“月兒姐姐?”紅玉這麼脆生生這麼一叫,才把印月從美夢中驚醒。
印月仔細一看,那人果然不是魏朝是紅玉。她一陣苦笑,啞着嗓子低聲道:“怎麼天才矇矇亮……你怎麼了?”
“姐姐,莫非時泰哥哥他真的生氣了?”紅玉愁眉苦臉,額頭上還細細冒着一層汗珠,和着髮際散開的碎髮耷拉在臉上竟然讓人覺得有種辛酸的美。
“你昨日那樣的話都說出口了……只怕是……”印月螓首一頓,目光流連在紅玉的臉上只覺得她杏眼深陷,臉色微微泛白,想來她心中也早已懊悔不已,於是寬慰她道,“劉時泰爲人寬厚,心胸開闊……你且等等,過幾日他來教興國的時候你再陪罪也來得及,你現在莫要想那麼許多了。”
可是那大雨一連下了三天三夜都沒有停,反倒是狂風驟雨的一日大過一日,這幾日的一日勝過一日,而劉時泰也並不似往常一般隔天就來教興國。
紅玉到後來急得竟然拉着印月只道,“月兒姐姐,我後悔了,看樣子他是惱了我了……”
印月自知紅玉如今苦戀劉時泰有大半原因是自己在當時並沒有提醒,卻是意味心軟讓紅玉錯付一片青稚的相思……她瞧着窗外的瓢潑淫雨,伸手一探接了些冰冷的雨水,只覺得有些事情是該先給紅玉提個醒——那劉時泰一副出塵佳公子的樣貌,所以他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猶如水中蕩起的漣漪那般動心魄人,可他實則是一心求道,只爲完成前世的遺願……
而印月原本只告假了三天,這樣算算日子也是到了。
於是,有些不想說的話卻還是忍不住要說出口——印月有些美目凝視窗外,悠悠開口道,“紅玉……”
“姐姐你說!”紅玉急切地貼到了印月身邊,仰着頭望着印月的側臉,她不知道自己的月兒姐姐會說什麼只是猜測道,“如果是在不行……還請姐姐替我去宮裡面和……和他……和他說說罷……”
那聲音越來越低——根本不像是印月印象中的那個潑辣大膽的紅玉!印月不忍心,螓首微垂,卻見到紅玉眼眸中的繾卷萬千,雖然侷促卻是透着絲絲情意——絕望又熱切的少女之愛。
“劉時泰……他是興國的老師,同時是我的朋友,而且……而且他是宮中黃門。”印月聲音有些發虛,她覺得自己說的話既殘忍又沒有說服力,“他一心只爲宮中主事,心思純淨不沾一絲紅塵……”
“月兒姐姐……什麼意思?”紅玉臉色一滯,似乎有些岔氣。
“我是說……劉時泰他不適合你!”長痛不如短痛,她從來不是一個擅長談判的人,於是印月索性豁出去,就直接說了,“劉時泰他不會喜歡你的,你才十幾歲的花樣年華,何必消耗在那樣的人身上……你們並不合適!等你再長大一點,過得幾年自己挑個夫婿豈不是更好?”
“那紅玉請問姐姐,什麼是‘適合’呢?” 孰料紅玉大受打擊,此刻猶如一隻卯足了勁的蟋蟀一般一定要和印月爭個究竟,“據我所知……姐姐的那個魏——朝,只怕也是個公公吧!怎麼只許你,就不許我呢?”
“紅玉,你這是……一碼歸一碼,要兩說。”扯到魏朝,印月就有些急,可她一瞬間就看到興國垂着眼角正彆扭地靠在房門口,“興國你先出去,我在和你紅玉姐姐說事情。”
“孃親……可是不要興國了?”
“什麼?”
興國一臉的糾結可還是將那句話重複了一遍,“孃親可是隻要一個人在宮裡面,不準備要新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