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鴛看得出來,這一刻蓋聶的臉色莫名的沉重。倘若那幅畫畫的真是連素衣,其人頂多就算上是個清秀佳人,比起太子府中各式各樣的美人來,實在質樸無華的緊,趙遷爲何會對她如此上心?
漓鴛此次拜師學藝,選對了人,卻沒選對時間。尚家兄妹本是遠在秦國的芙蓉山莊莊主的一雙兒女,因爲此前山莊鬧內亂鬧的厲害,如今正義的一方稍稍勝出,山莊那邊傳來訊息,要尚家兄妹回去共同主持山莊各項事宜。不管哪朝哪代,哪幫哪派,歷來權位之爭皆會有一系列未知的兇險,尚家兄妹這一去前途未卜,蓋聶自然要同行。臨行前一日,蓋聶將她叫到面前,送了她兩樣東西。
她擡眼看了看,其中一樣是殼子精美的匕首,另一樣是玉落九天劍的簡譜。目前蓋聶手中拿着這兩樣東西,很沒來由的目光灼灼的盯視着她。
“鴛兒。”蓋聶拿起那把匕首,目光中很有些歉意,道:“雖然收了你爲徒,但爲師這幾年一直都在爲一些瑣事奔波,無法像對待你的幾個師兄與師姐那樣一門心思的傳授你武藝。對此,爲師心中總是有些愧疚。本來想要送你一把寶劍,但兵器都在榆次,一時半會回不去。這把匕首名爲熙齒,乃是千年玄鐵鍛造而成,鋒利異常,現下就送給你防身吧。”
“多謝師父。”澧鴛接過來,嗖的一下將匕首拔出來,但見寒光閃閃,陰氣森森,凌厲異常。她不由得讚道:“真是好寶貝呀。”隨即拉下來一縷頭髮,送到刀口上,笑嘻嘻的道:“不知能否吹毛斷髮?”
“胡鬧!”蓋聶連忙奪下她手中的熙齒,插入殼子裡,正色道:“這把刀極其鋒利,見血封喉,不要胡亂比劃,快點收起來。”
她很不甘心的收起了刀。
而後,蓋聶將玉落九天的劍譜交到了她手中,囑咐她道:“不要小看這套劍法,看似簡單,實則變化頗多,殺傷力也頗大。你只學了十來日的時間,還無法深入領會。日後一定要勤加練習,他日再見,千萬莫要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繡腿。”
這些天來,她一直癡迷於逍遙遊,對於這套劍法確實有所忽視。不過,這也怨不得她,時間如此短暫,實在難以將兩種高深的功夫齊頭並進,只能夠揀感興趣的來。
蓋聶與尚家兄妹入秦前一日,趙凌賦來了連家堡接她回去,與他同行的還有司馬季月。她躲在蓋聶身後偷眼覷着趙靈賦,本來就沒有二兩肉,這多日未見,似乎又清減了些,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了不少。從他面上看不太出來對自家的態度,不小心與他目光對上之後,她所覺察到的亦不過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末了,趙靈賦將她拉到身邊,很客氣的對蓋聶說了幾句感謝的話。
出了連家堡,她一路上甚爲忐忑難安,小心翼翼的觀察着趙靈賦的臉色,生怕他突然爆發。依據她的經驗,暴風雨的前夕總是風平浪靜,趙凌賦在人前不動聲色,定然是在極力隱忍。只是料想中的雷霆之怒卻沒有降臨,沉悶了好久,趙靈賦突然問她:“都學了什麼功夫?”
她連忙答道:“逍遙遊與玉落九天劍。”
“練的怎麼樣了?”
“還行。”
他冷冷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以下路途再沒有說一句話,不僅不說話,甚至就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她不得不承認,趙凌賦這一招沉默制勝法委實高明,實在是比好了傷疤忘了疼痛的暴風驟雨式懲罰要管用的多。一路行來,她的心靈已經被這沉悶的氛圍凌遲了一遍又一遍。後來,她實在受不了了,便主動將自己此番遭遇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本來指望趙凌賦表個態度,哪料得人聽完後,仍舊是冷哼一聲,繼續對她不理不睬。
她沒轍了,訕訕乾笑兩聲,道:“二哥,你可知我爲什麼要去連家堡拜師?其實我與連家堡的緣分早在五歲那一年就開始了。”
趙凌賦終於不冷哼了,問:“何以見得?”
她暗暗舒了口氣,道:“那一年的蓮燈會,救我的那個人還真就是連素衣。當初若不是她在蓮燈會上伸以援手,我早就掛掉了!你說……”
不知道是哪一點刺激到了趙靈賦,他忽然擡頭猛一記眼刀就甩了過來,她便再也不敢說話了,車裡的氣氛空前的沉悶,且這沉悶一直持續到家門口。下車前,趙靈賦終於開了金口,但是說出的話卻是句句帶着狠勁。他說的話大體有三層意思,如下:第一,這件事情,咱們沒完,耐心等着吧,看我怎麼收拾你。第二,今日在馬車上對我說的話,以後再也不要提起。第三,從此以後不許踏出學苑半步,否則退學回家,想想那嚴重的後果。
她聽了這三句話後,大大的鬆了口氣,覺得趙靈賦對她實際上還是很寬容的。第二、三層意思可以忽略,就說這第一條吧,輕而易舉的就將死刑改爲死緩了。她站在馬車上,遠遠眺望了西山一眼,覺得今日這夕陽真是美的,傾國傾城。
第二日,漓鴛由趙靈賦陪同前往,去爲蓋聶送行。荷子揹着蓋聶偷偷的塞給她一個包袱,悄聲說道:“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現在就送給你吧。我走了之後,你一定要認真專研,將來力爭像我一樣想毒誰就毒誰。”
漓鴛的心肝顫了顫,立刻就想將這個包袱扔掉,但是看着荷子那雙純真無邪的水眸就不忍心了,最終只是不着痕跡的將被她握住的那隻手抽了回來。本來想要偷偷的放到後背上蹭蹭,不料荷子忽然近前,一把又握住她的雙手,眸子裡忽然現出一股幽怨,悄聲說道:“小趙,我知道你喜歡阿啓。現今我走了,我希望你們能夠好好的在一起,替我好好愛他。”
她回握住荷子的雙手,抖着嗓子道:“多謝師姐,師妹我盡力而爲。只是,你那麼喜歡他,我們在一起,你難道不妒忌嗎?”
荷子想了想,一臉沉痛的說道:“這件事情我想了好久,終於在某個夜晚想到了答案。”
漓鴛很是期待的道:“敢問師姐,那答案是什麼?”
“小趙!”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與她頭靠着頭,勾肩搭背,深情地說道:“咱們姐妹情深,男人從來都不是障礙!”
她想了想,嚴肅地加了句:“女人也不是障礙!”
一旁興致
勃勃瞅着她倆看熱鬧的尚舍瑟忍不住插了一句:“男女老幼皆不是障礙!”
荷子袖子揚起,一陣幽香直奔他哥面門,尚舍瑟立刻捂住嘴巴,倉皇而逃。荷子瞅着自家哥哥狼狽的背影,嬌嗔道:“這就是多話的下場!”而後回過頭來,做出一副嚴肅的形容,正色對她道:“小趙,今日咱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保重!”
她同樣正色道:“師姐保重!”
這邊廂師姐妹道別情意綿綿,那邊廂尚舍瑟孤身中毒境況悽慘,他臉色慘白驚懼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面突然現出紅斑點點,隨之奇癢無比。他死命撓着那隻手腕,衝着荷子怒喝道:“連你哥都敢毒,你這丫頭要作死麼?”
荷子頑皮一笑,跳上馬使勁甩了甩鞭子,疾馳而去。
“尚舍荷,你給我站住,今日我跟你沒完!”尚舍瑟一邊撓着手腕,一邊騎馬追着去了,一路上嘴裡似乎還唸叨着別的什麼,不過因爲隔的遠,而且噪音又大,聽不清楚。
蓋聶無奈的笑笑,揚鞭去追兩個活寶徒弟去了。
漓鴛絕倒,她嘴角溢出一絲微笑,感覺其實這樣也挺好。此刻太陽已經完全升起,清晨的薄霧慢慢散去,消逝於遠方的蒼山之中,原本清冷的大道披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一天即將開始,她擡頭看着朝陽,頗有一種辭舊迎新之感。蓋聶師父、荷子、尚舍瑟,他們也會是這樣的感覺吧。前途雖然還很渺茫,但卻時刻都能夠在陽光下歡笑。
“鴛兒,我們要不要回避一下?”趙凌賦忽然問了一句。
她不知道二哥是什麼意思,將要出言相詢,一回頭卻發現距離他們大約一百米遠的地方,緩緩駛出一支馬車隊伍。這隊伍好長,中間有一輛豪華的大型馬車,估計是主車,主車的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圍着許多騎馬的黑衣侍衛。馬蹄踐踏起道上的黃沙,遮蔽住半條大道,更顯出這支隊伍氣勢的龐大。
趙靈賦見她看的呆怔,等不及她的回答,迅速拉着她走開,二人棄馬登上一旁的小土坡。
漓鴛站在土坡上,見着下面時隱時現的車隊,忽然莫名的感到一陣心慌意亂。塵土遮天蔽日,她只好扯着袖子捂住口鼻。近來是她消息閉塞了,一門心思待在連家堡練功,忽視了趙國的新聞動態,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要出遠門。她想要問問趙靈賦,卻因爲沙塵太大開不了口。
他們就在土坡上看着,直到馬車隊伍走遠了,路上恢復了清明,二人才從坡上下來。他們在土坡下找到馬,解開繮繩,將走未走之際,忽然趙靈賦幽幽的問道:“你知道剛纔走過的是什麼人嗎?”
她如實作答:“不知道。”
“你想知道嗎?”
她是很想知道的,但是看到趙靈賦一臉得逞的奸詐笑容,便趕忙皺起眉頭,無所謂地道:“不想。”
趙凌賦笑的愈加奸詐,問:“真的不想?”
她點了點頭,仍舊無所謂的說道:“我與他又不認識,做什麼要知道?”
“假如是你認識的呢?”
“我哪有認識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