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尚未亮,窗外一片暗淡的灰色,濃霧凝聚不散,化作萬千形狀在窗前徘徊,霧氣絲絲侵入房間,輕輕蔓過肌膚,帶來清爽涼意,耳邊,是從濃霧中傳來的不知名蟲鳴,眼前,是模模糊糊的一道剪影
。
究竟是夢是醒?
情景太具迷惑性,田蜜不敢肯定,只是迷糊中,看到那剪影似乎一頓,而後側過身來。
只是他身如修竹,太過高大,夜色中,她看不清他容顏,只能聽到一聲幾不可見的輕嘆融化在耳邊,而後,露在外面的胳膊被人歸至被窩,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帶着略微粗糙觸感,摩擦過她臉頰,動作輕緩,那聲音輕淺而無奈地道:“傻丫頭,都說更深露重,容易着涼,你偏守着屋頂。”
田蜜感覺眼澀,便緩慢地眨了眨,有些遲緩地看着他,表情呆滯,有些無辜,下意識的低聲道:“若非如此,又怎知你回來過,你還平安。”
他似乎笑了笑,輕輕淺淺的聲音讓人聽得很是舒坦,“若是我真的不回來呢?亦或者,便是回來了,也看不到你在房頂。更或者,便是看到,也當做沒看到,讓你喂蚊子凍蝦米去。”
田蜜腦袋搖成撥浪鼓,澄澈如琉璃的眸子煙霧繚繞,就那麼看着她,像孩子般固執的道:“不會的,你不會的。”
我相信你,你絕不會對我視而不見,因爲你是喬宣。
他脣角輕輕牽起,漆黑瑩亮的眸子泛着細碎溫軟的光,凝視她片刻,忽而俯下身來,伸出雙臂,鬆鬆環過她腰身,隔着被子,將臉頰靠在她腰際,靜靜閉上眼睛。
這被子。早已不是田蜜最初蓋得那塞稻草的薄被了,而是棉質的料子,溫暖厚實,每個豔陽天。譚氏都會拿出去晾曬,保證蓋的人溫暖舒適,貼上去,就如同置身在暖陽裡,一呼一吸,都是直入胸腔的暖意。
一身輕鬆。
室內一片寧靜,田蜜卻覺得眼睛分外疲憊,她眨眨眼,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她還有話要說。但事與願違,她只覺腦袋越來越重,睡意席捲而來,她完全無法抵抗。
昏昏沉沉中,感覺身上一輕。她下意識的伸手,感覺手臂頃刻被人握住,有人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聽不清,一臉焦急,那人卻堅定的鬆開她,轉身離去。
田蜜重重喘息。呼出的氣息灼熱,讓她很不舒服,下意識的去踢被子,身體動來動去,好像這樣才能暢快一點。
正踢得歡快,手腳突然被壓制住。田蜜皺了皺眉,不滿的嘟了嘟嘴,正想表達不滿,便覺脣上一溼,有東西流入口中。帶着苦澀的味道。
好苦,她兩輩子都沒喝過這麼苦的東西,田蜜下意識的側過頭,讓過脣邊的東西。
大抵生病的人都格外脆弱,睡夢中的人都分外簡單純澈,兩相加起來,就任性得無以復加了。
表現形式就是,腦袋不停的扭來扭去,不遺餘力的避開那東西,無論如何,不喝不喝,就是不喝!
“乖,生病了就要乖乖喝藥,喝了藥纔會好起來,來,啊——張嘴。”那聲音輕軟中帶上了幾分無奈,見她死活不配合,只能採取強制手段了。
將勺子放入瓷碗裡,再將瓷碗暫且放在旁邊的桌案上,他坐到牀頭,伸手將她半個身子撈出被子,固定在懷裡
。
很好,下顎剛巧觸到她柔軟的發頂,雙臂也剛好輕地鬆圈住她身子,能行動自如,她就如爲他量身定做的般,完美的鑲嵌在他懷裡,然後他發現,這姑娘看起來小小巧巧的,但身上的肉,還真是不少。
脖子微傾,將她的腦袋固定在自己脖頸,一手端過瓷碗,一手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卻不容抗拒的將湯藥送到她嘴裡。
田蜜掙扎不過,只得苦着臉嚥下那些難喝的東西,嚥到最後,口中都麻木了,便是被塞下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也沒嚐出味道來。
等身體恢復自由時,她倍覺舒坦,配合着縮到暖洋洋的被窩裡,閉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田蜜是被外面的聲音吵醒的,隱隱約約間,她聽到譚氏和田川陽笑的聲音,但不是很真切,她以爲出了什麼事情,便搖了搖渾濁的腦袋,披衣起牀,走到門口,扶着門框,半虛着眼,向廚房看去。
譚氏看着廚房中擺放整齊的藥罐與碗勺,雪白的面容一滯,雙眼怔怔的看向田川,顫抖着聲音道:“小、小川,家裡昨夜來人了,有人動過廚房的東西。”
譚氏做事向來井井有條,廚房被她搭理得乾淨整齊,雖然此刻也整齊,但她就是知道,東西被人動過了,藥罐罐嘴的方向不對,勺子擺放的方向也不對,這疊碗應該比這疊多一個,現在卻正好相反了。
是誰深夜到了她家廚房?動這些東西又是做什麼?有什麼目的?
他們家,如今不是婦人就是孩子,如何經得起風波?譚氏越想呼吸越困難,緊張的看着田川。
田川還沒開口,便聽陽笑在外面揚聲道:“夫人,這外面有藥渣。”
兩人到外面一看,果然見到一堆藥渣,不由面面相覷。
這人,莫不是專程來她家煎藥的?爲什麼啊?
遠處,田蜜腦袋抵在門框上,覺得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她伸手覆蓋住額頭,很費勁的想了想,還是什麼都反應不出來。
怎麼有人專程來她家煮藥啊?
她搖搖頭,想起今天是南山賞菊,便揉着額角,回房換衣去了。
只是換衣之時,她的目光忽而凝在自己手上,緩緩擡起左手,怔怔看着手上暗紅的血跡,呼吸越來越劇烈。
她的手上明明沒有傷口,爲什麼會有這麼多鮮血?
田蜜面色驚疑不定,她拍拍自己腦袋,閉着眼睛使勁兒想,隱隱約約的,想起些模糊的畫面。
昨晚,好像有人來過,她伸手拉了那人一把,所以,手上的血,是他的嗎?
記憶越來越清晰,田蜜清楚的記得,她當時抓住的是他的衣袖,這麼說,他的衣袖已經被血浸透,更或者說,他全身都是血,全身都是……
田蜜驚懼的瞪大眼睛,呼吸灼熱沉重,喉間梗塞,她皺了皺眉,將這不適強壓下去,退坐在牀邊,手指抓緊牀上被子。
那被子上,果然也有零星的暗紅血跡。
喬宣,你究竟受了多重的傷?你怎麼不好養傷,還給我煮藥
。
下脣輕輕聳動,田蜜使勁咬緊,正怔忡間,聽到譚氏的聲音在外響起,她慌忙收拾好情緒,把被子翻個面,整理好自己,轉身面對譚氏。
“今日各家夫人與小姐都會盛裝出席,娘想着,就給你們新做了套衣裳,你試試。”譚氏將衣裳抖開在牀上,回身想幫田蜜換衣,一打眼,便見到她蒼白的臉色,譚氏頓時緊張了起來,關切的道:“球球,你臉色好差,怎麼了?”
喬宣不願現身,自然有他的理由,他的身份,應該不宜暴露。再說,現在這樣不明不白的情況,便是她想解釋也解釋不通,有她一個人擔心就夠了,沒必要讓家人跟着乾着急。
田蜜拉起譚氏的手,放在自己額頭上,眨着澄透的眼眸,略有些虛弱的道:“娘,我病了。”
譚氏也感覺到了掌下有些異於尋常的溫度,纖細的眉頭便蹙了起來,伸手就要扶她到牀邊去,安撫道:“球球別怕,娘讓你弟弟去請大夫,你就好好歇着,賞菊咱們就不去了。”
田蜜拉住譚氏的手,有些俏皮的笑了笑,搖頭道:“娘,我昨晚就偷偷的給自己煮了藥了,現在已經好多了,沒事了。”
譚氏有些震愣,但見女兒歪着腦袋,有些自得的看着她,表情不像作假,便詫異道:“那,你,你煮的藥啊?”
“是啊。”田蜜笑眯眯地點頭,抱着譚氏胳膊,笑着道:“嚇着你們了吧?”
譚氏鬆了口氣,無奈的看着自家女兒,嗔怪道:“你啊……”
但見女兒精神確實好了許多,譚氏心中也放下了,便拿過衣裳,仔細幫她換了起來。
譚氏這關好過,但田川與陽笑聽到這個說法,都是但笑不語,一邊點頭應和,一邊拿眼看田蜜。
一家人經這一番折騰,出門便晚了些。
南山位於城郊,算不得太高,但勝在景色瑰美秀麗,尤其是到了秋季,萬花凋零,唯各色菊花爭相開放,一花百色,相當惹眼。
山下,絡繹不絕的馬車相繼駛入,各馬車都做工精美,附帶各府標誌,煞是氣派。從上往下,便可見那車頭接車尾,連綿不覺,如長龍般行駛而上。
到了特設的道口,馬車相繼停下,有僕人趕上來迎接,高聲唱咯——
“盧府盧夫人攜盧小姐到——”
“林府林夫人攜林大公子、三公子、三公子及五小姐到——”
“阮府潛公子與王小姐到——”
“葛府葛老爺攜葛少爺到——”
…………
高唱聲不斷,隨着這唱聲,緩緩走入一位位衣着華貴的老爺夫人公子小姐,每人身前,都有一僕從引領,恭敬的請他們入早就搭好了的各自的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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