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你竟然說你學了幾十年的方法差?”吳長青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師弟,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這些年來,師兄弟兩相互扶持,纔在這德莊站在行業頂端,備受尊崇。可現在,就因爲一個莫名其妙的新法出現,不止其他人偏了出去,就連自己的師弟都叛變了!
吳長青胸口劇烈起伏着,滿是失望地看着徐天福,氣得不住點頭,道:“好,好你個徐天福,你現今有能耐了,翅膀硬了,就可以不顧師門的興衰榮辱了!我告訴你,你不管,我管!那小姑娘,我是絕對不會讓她好過的!她還想開什麼事務所,我呸,做夢!”
徐天福聽出了不對,不及安撫盛怒的師兄,皺眉道:“師兄,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吳長青冷笑一聲,眼睛眯成比心眼還小的一條縫,道:“她想做什麼,我就想讓她做不成什麼,走着瞧!”
這頓飯,還沒吃,他就氣飽了,當即一甩衣袖,不顧徐天福臉色,大步蹋了出去。
“師兄……”徐天福的聲音落在空落落的廂房內,脫去平日裡的直板硬朗,透出一股蒼白無力來。
師兄自幼固執偏執,聽不進勸,這一次,恐怕是連他都恨上了,否則,按往常的習慣,凡事他都會與他商量一二,不會像這次這樣,對他三緘其口。
這邊廂房爭吵激烈,那邊,卻是一片和風細雨。
“培訓機構那裡,已有契約模板,到時候約個時間再商議一下就行,倒是沒有太多需要補充的。”林微雅一副很親善很好講話的樣子,雙眼晶亮地道:“只一點,想必姑娘也清楚,林家現在的賬房都是其中翹楚。所以希望從姑娘的培訓機構裡引進的賬房,也能是其中的精英。”
“這是自然。”就算林微雅不說,她也會這麼做,因爲這必定也是學員的意願——誰不想進林家?
只是。林少,你真的吃得完那麼多菜嗎?
田蜜看着手支着下顎,隨着暢快的點菜,眼裡笑意愈發雀躍的人,在心裡深深的鄙視之,敗家子。
一口氣熟練的報了一長串菜名後,揮揮手讓小二退下,林微雅看向田蜜,繼續道:“至於事務所的事情,恐怕現在談還有些過早。”
田蜜聽出了問題。心頭一凜,認真問道:“怎麼說?”
林微雅從商多年,能把林家做到如今這地步,自有其非凡的眼光和敏銳度,在這方面。她確實不及他。
“你在臨江樓回答他們問題時,我有在旁邊旁聽,發現你這事務所,和一般的作坊有很大的不同。”見田蜜點頭,目露思索,他繼續道:“可以說,這是種新的模式。新的行業。而鑑於它能插手所有作坊賬務的特殊性,它對整個商業的影響都是巨大的,因爲你比誰都清楚,作坊的賬本都是不外傳的機密。”
琥珀色的眸光加深,長而濃密的睫毛投下幽深暗影,她接着到:“所以。倘若有人要藉此做文章,事務所必然沒那麼容易成立,便是程序和條件,都會比一般作坊高出許多。”
若不是時機不對,林微雅都想爲她鼓掌。一點就透,根本不需人費神。
看今天稅務司主事那態度,這件事,真是很辣手。對方明擺着不想讓新法得到朝廷認同,自然不可能讓她這個新法代表人成立起事務所。偏偏,對方位高權重,她也就是個有點名氣的賬房而已,怎麼鬥得過?
“多謝林少提醒。”心中飛快的過濾着方案,面上卻很鄭重地道:“不管事務所會遇到怎樣的情況,答應林少的事,不會變,林家的財務,我會做最完善的規劃。”
林微雅本可以揣着明白裝糊塗,在一旁作壁上觀,但他卻直言相告,屢次相助,這並非一個謝字就能算了的。
林微雅沒有接上面的話,只舉了舉茶杯,道:“有事只管開口。”
田蜜也舉了舉杯,牛頭不對馬嘴地道:“我不會放棄的。”
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都走到這一步了,她自然不能放棄,只是,對手強大,她到底要怎樣才能突破這道封鎖線呢?
心頭有事,田蜜也沒了吃飯的胃口,即便面前擺着整整一桌子美味佳餚——少爺一定沒讀過‘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這詩,浪費老百姓心血的,都應該拉去槍斃!當然,她是被迫的,除外。
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偏偏旁邊還有人津津有味地講着美食鑑賞,田蜜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忍了他一整頓飯,終於熬到買單分道揚鑣時,她長舒一口氣。
而風度翩翩的林少,竟然真的讓女士買單了——難怪他點起菜來一點不心疼,還歡快地不得了。
這邊,田蜜剛刷新了對林微雅的認識,懷揣着滿腹心事往回走,另一邊,她萬萬想不到的一件事發生了。
盧府,花園涼亭。
盧東陽與薄雲浮相對而坐,兩人同時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拖着一副卷軸,眉宇間,滿是驚歎。
盧東陽看着其上暢快飛揚的字跡,不斷點頭,滿臉笑容地道:“沒錯沒錯,是澗真人的真跡,流失民間,至今已有上百年了,碧茜還曾爲不得見之而遺憾過好幾回,這下好了,她見到必定會高興的。”
盧東陽說着,就像是已經親眼看到自家女兒歡喜的神情了般,表情要多滿足有多滿足。
薄雲浮看着面前喜不自禁,比自己升官發財了還高興的人,搖頭失笑。
他這輩子,還真沒見過比盧東陽還愛女如命的人。
正搖着頭,視線冷不丁地看到一道身影,忙提醒興奮過分的盧東陽。
盧東陽回頭,就見上一秒還叨唸着的寶貝女兒,正徐徐從花園中走過,路過他們面前時,他剛想打招呼,竟發現她直直略過他們,走遠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盧東陽愕然,下意識地問:“碧茜這是怎麼了?”
薄雲浮搖搖頭,困惑地皺了皺眉,道:“小姐一向端莊賢淑。少有失儀之時,今日有些異常。”
盧東陽亦是如此想的,怕寶貝女兒有事,他當即起身,朗聲喚到:“碧茜。”
盧碧茜尋聲擡頭,見父親與薄師爺在涼亭中,她習慣性的揚起一絲笑容,上前見禮。
盧東陽當即扶她起來,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她一番。
自己的女兒,自己最瞭解。盧東陽怎麼會看不出她笑容中的牽強?
掩下情緒,他哈哈笑道:“怎麼了?誰惹我的寶貝女兒不高興了?”
盧碧茜看到父親眼裡的關切之色,心中一暖,卻不想將心中那點微末的情緒說出來,便含笑道:“沒什麼。女兒好得很,沒有不高興。再說,有爹爹在,誰能讓女兒不高興?”
這恭維的話,顯然取悅了盧東陽,他當即爽朗的笑起來,獻寶似得將那副真跡捧到盧碧茜面前。滿是期待的看着她,道:“看看這是什麼。”
盧碧茜的眼睛果然亮了亮,很是配合的露出驚喜的表情,笑到:“澗真人的真跡!爹,你太好了!”
盧東陽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見她高興。他也露出了笑容,說道:“喜歡的話,拿回房慢慢品鑑吧,爹爹就不佔用你寶貴時間了。”
盧碧茜笑着點點頭,斂身一禮。也不多留,緩行而去。
當那道端莊優美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園林深處,盧東陽臉上的笑容,也徹底冷了下來。
“來人。”周圍沒有任何人的影跡,他一喚,卻飄出了一道人影。
他冷聲問:“小姐今天去了哪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人斂身站在一邊,整個人普通至極,絕對是過目即忘的類型,便是盧碧茜都不知道,從來她認爲的一人自在獨行,從來也都不是真的。
那人一板一眼地陳述道:“小姐今日應王鳳仙小姐之約,前往臨江樓看賬行的對奕,期間,並沒有發生過什麼特殊事情,就連交談,都不曾有過幾句。”
“你是說,竟然沒有人跟碧茜搭話?”提高的疑問,隱含怒氣,他皺眉問:“賬行的對奕有什麼好看的?王鳳仙那個嬌小姐怎麼可能會對這有興趣,還拉碧茜一同去。”
那人回到:“因爲有田姑娘在場,所以大家都去了。”
“田蜜?”盧東陽眉一皺,暴躁之氣浮現出來,狠聲道:“又是她!”
這個平民,竟然讓堂堂千金倍受冷落,讓他捧在心尖上的寶貝不開心,她簡直該死!
薄雲浮與他相處日久,一見他眼中陰冷的神色,就知道不妙。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姓田的姑娘,怕是要倒大黴了,面前這位,可從來不是什麼公私分明的好官。
作爲師爺,他有必要提醒一下:“大人,那姑娘如今聲望極高,不能強來啊,衆怒難犯。”
“我知道,你上次不就說過了嗎。”盧東陽一甩衣袖,眼神一冷,道:“我自有辦法。”
薄雲浮不再多言,只能默默在心裡爲那姑娘點跟蠟,盧東陽下手陰狠,可不是誰都受得了的。
對此一無所知的田蜜,正努力邁着歡快的步伐,向自家小院走去。
不把工作的情緒帶到家中,這是她一貫的原則。因此,當她邁着輕快的腳步,揚起大大的笑容,大力推開院門,喚到:“娘,我回來——”
聲音未歇,生生被眼前這情景揭斷了。記憶中,似曾相識的一幕浮現出來,引得她面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