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看着蘇瑤,他也不兜圈子,直接挑明道:“答案我這裡有,您打算用什麼作爲交換呢?”
蘇瑤微微皺眉,雖然在來之前他就已經從各種渠道瞭解並研究過周奕這個人。他的財富積累一直是個謎,尤其是他成爲公認的太陽系頭號收藏家後,人們就更難以理解他那源源不斷的用於收藏的財富來源。
有些人認爲周奕或許是曾經在黃金時代鼎盛時期將貿易率先拓展到太陽系的每個角落的周家的繼承者,但也有些人認爲他不過是政府代爲管理一些稀奇古怪的且具備收藏價值的傀儡。總之,關於周奕的身份以及其他一些重要的,能夠判斷和確定一個人的各種信息錯綜複雜。
他就像一團活在現實中的麻,根本無跡可尋。
“周教授覺得什麼價格會比較合適呢?”蘇瑤很鎮定的把問題又踢了回去。
周奕哈哈一笑,反問道:“這要看蘇瑤先生覺得保管在我這的這些答案究竟值多少錢,而不是我來隨意標價,不是嗎?”
蘇瑤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在思維博弈方面和周奕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
這個男人真的太聰明瞭,聰明到令人感到惱怒的程度。
於是他乾脆就說出了一個自認爲還算滿意的價格。
“一千萬亞星。”蘇瑤道。
沒想到周奕居然就爽快的點頭答應了,那一瞬間蘇瑤甚至有種錯覺:‘難道我出價太高了?’
不過這時候後悔已經是來不及了。
周奕隨手一揮,花園上空明亮的天空居然瞬間轉暗,隨後一條數據從他的指尖飛出,如一隻閃光的蝴蝶。
它翩翩起舞,略顯賣弄。
蝴蝶在蘇瑤的面前炸開化作點點流光,隨後一些未曾被披露的細節完整的展現在了蘇瑤的面前。
而蘇瑤的瞳孔也隨之放大,像是受到了某種驚嚇。
結束了冰島之旅,蘇瑤在返回月球的路上都是渾渾噩噩的。
他這時才意識到爺爺蘇玉川所說的那些故事都是極爲委婉的比喻……所謂的逃進了老房子的野狗以及那六個野狗的崽子,不過是爲了讓蘇瑤不要那麼的牴觸罷了。
幾十年前的那場發生在收容安置區內並直接導致了一百三十二萬人喪生的瘟疫和饑荒其實就是一次神與人之間的界限劃清。
已經觸碰到二級文明智慧的人類如今雖然不敢說已經徹底的戰勝了太陽系裡所有的病毒和細菌,但饑荒這個詞已經早就成了歷史課本上的概念。黃金時代結束後一部分人選擇與舊神福澤之下的時代分離,他們也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了代價。
當年政府沒有出面是對的。
民間組織出於人道主義施以援手也不是錯的。
問題是,站在堆滿屍體的大地上仰望着頭頂那正在改造地球生態環境的巨型機械章魚的男人卻陷入了迷茫。
人類所追求的至高理想究竟是何物?
是像狗一樣被馴化被進化,然後向神臣服來換取衣食無憂,還是信仰自己?
這不是一個需要被上升到哲學範疇的問題。
就是一碗飯的問題。
……
“那位大人……唔……”那背對着蘇瑤的巨型人形存在開始了回憶,她的手撫摸着地面和牆壁上的烙印,像是在試圖通過接觸讓自己的回憶更加的飽滿充滿張力。
九兒的注意力一部分在這古怪的女人身上,一部分則放在了那金甲雕像上。
從他們的盔甲紋理和裝飾,九兒基本確定他們應該都是科伊博文明的忠誠守護者,區別在於他們中有點在更高維度的超弦現實中過着安逸的生活,有的則已經被遺忘了不知多少歲月。
“我好像記起來了……那位大人……唔……那位大人。”她慢慢轉過身,長髮間露出一隻黯淡無光的眼睛,她盯着蘇瑤,口中喃喃自語。
九兒眉頭一皺,下意識的就摸向了身後的短劍。
那女人似有所察覺,她嘿嘿嘿的冷笑了幾聲後又說道:“朗格是殺不死的,朗格是永存的額……啊……我能感受到……”
朗格?!
蘇瑤上前一步問道:“您說的是那位活在畫中世界的藝術家朗格?您知道他在哪?”
女人卻怪笑着退後了好幾步,她躲在走廊的柱子後邊,只露出慘白的側臉和那隻無神的眼睛。
“真奇怪……真奇怪……你的氣味不對……可你竟然都記得……是什麼原因呢?我很好奇……是什麼原因呢?”
九兒並不知道蘇瑤所說的活在畫中的畫家朗格是什麼,但她似乎隱約聽懂了這聲音像女人卻更像個怪物的東西在說什麼。
“是基因記憶編纂?”九兒悄聲問了蘇瑤一句。
蘇瑤點點頭,繼續追問那怪異的女人道:“我是在一本書中瞭解到這些事情的,所以,現在可以告訴我那位大人在哪嗎?”
“大人?什麼大人?”她茫然的問道。
蘇瑤臉色陰沉:“您不必遮掩,這裡沒有污穢的褻瀆之物,您大可以坦白的說出那個名字。”
她聞言“咯咯咯”的笑了,像是聽到了一個十分有意思的笑話。
好半晌,她才停下,然後身體忽然如壁虎一般靈活的攀附在了庭院高高的建築牆壁上,她爬到離地十幾米的高度後,一手抓着牆壁,身體向後仰着,她凝望着王庭上空那顆漆黑的圓球道:“啊……我們輝煌的王國……我們輝煌的過去……這到底是在第幾個千年出現的褻瀆……這到底是因爲什麼出現了懷疑……我都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蘇瑤見她仍是瘋言瘋語,便失去了耐心。
可他又不得不等待她的下文。
九兒這時已經走到了那金甲雕像的身旁,她丟出一個指環大小的銀色掃描機器人,那小東西被拋起後立即旋轉飛舞,跟着就圍繞整個雕像開始轉動,很快這金甲雕像的各種數據都被它採集起來。
“數據分析這東西至少存在一億年了……”九兒有些震驚的看向蘇瑤。
蘇瑤倒不意外。
突破認知壁壘已實現文明真正意義的超越豈是字面意思上的那麼簡單,這是一項浩蕩的工程,不但需要強大而穩固的意志力,更需要一個堅定的領航人。
“如果我猜的沒錯,科伊博文明在這裡始終沒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認知突破,他們的文明停滯在了第二級與第三級文明之間的某個階段,而最好的證明就是我們頭頂這顆已經將要坍縮爲黑洞的,質量至少相當於三十顆太陽的恆星。”蘇瑤是第一次開始和九兒分享他的發現。
九兒卻並不介意,其實就蘇瑤現在正在做的事情,身邊人瞭解的越少反而困惑越少,麻煩也就越少。反之如果他們和蘇瑤一樣每天都在鑽研古神學,從哪些艱深晦澀,甚至可以說是胡言亂語中尋找蛛絲馬跡來探尋先行者、往日之主的足跡以尋找人類紀元的拓荒者“科伊博”文明,這本身就是聽着就頭大的麻煩事,九兒可不希望自己知道太多。
但現在蘇瑤主動說出來,想必是他認爲有必要和九兒分享。
九兒也不是傻丫頭,她也是一名集成了智慧與力量於一體的超級戰士,當年在學院的時候,九兒的各項指標都是名列前茅的。
對於恆星坍縮以及黑洞的形成,她多多少少都有些瞭解。
比鄰星系檢索一番後,九兒皺眉道:“除非這顆暗星在宇宙中公轉的速度已經達到亞光速,否則我根本找不到與太陽系比鄰又有恆星正在坍縮爲黑洞的衰亡星系。”
“是找不到,因爲那與太陽系共同孕育這顆暗星的星系並不在我們所認知的這個實體宇宙之中,它在另一面。”蘇瑤這番話可謂驚世駭俗了。
另一面?!這可能嗎?
九兒感覺這些話已經觸底她的知識盲區。
但想想他們是怎麼抵達這座王城的,她好像又釋然了!
是了!
組建現實具現的實體宇宙,也就是蘇瑤、九兒他們誕生的那個宇宙如果被稱之爲A的話,那麼此時他們所在的這座王城,它就處在與A對應的B宇宙內。
但這並不是平行宇宙觀的概念,事實上,平行宇宙通常是發生在一個具體的實體宇宙的空間與時間之中的。
這裡所說的B宇宙與A宇宙之間並沒有直接的聯繫,它們甚至相互之間都不知道對方是存在的。是完全獨立的另一個世界。
但這可能嗎?
現在的前沿科學探索已經正在試圖踏足組成實體宇宙的三元中的最後一元“掩體世界”了。而掩體世界在古神學中被認爲是先行者開闢文明新紀元的唯一通路,同時也可能是爲未來人類抵達物質文明世界巔峰所必須掌控的世界。
當然,現在纔剛剛觸碰到二級文明門檻的人類社會對於時間和空間都還沒能搞清楚,能否從掩體世界彎道超車就基本上要全憑“運氣”了。
思考和理解一個自己從沒有接觸過得,甚至覺得匪夷所思的事實很困難。
不過說服自己讓自己直接去接受反而感覺上更容易。
在沒有專業的設備的前提下僅憑着肉眼去觀察王城上方那巨大的黑色球體實在很難確定它是一顆正在坍縮爲黑洞的恆星,但蘇瑤說它是,那就是了,九兒不打算抱有懷疑。
其實蘇瑤也只是猜測,而且是根據他所讀到的各種古神學的書籍形成的古神學宇宙觀去猜測的。
也許有人說所謂古神學就是迷信思想,其實這是很荒謬的,或者說,這句話本身就是不科學的。
迷信是科學已經能夠證實的,卻包裝上了虛僞外表的人造騙局。
古神學卻是一門自成體系,艱深晦澀但涵蓋量遠遠超過現實科學探索邊界的神秘學科,它之所以不被世人看好,甚至被很多科學研究者抵制,不是因爲它是虛假的,而是它充滿了神秘的不確定色彩。
在蘇瑤的認知中,最早編纂並形成古神學宇宙觀的那個人據說是在睡夢中聆聽到了來自混沌的低語,他將這種聲音具體的描述成了各種各樣的具象,卻沒能科學闡述它們存在的可能性,因而當他的作品在一千多年前被髮表出來後,他就被視爲異端,然後就被送上絞刑架給處死了。
可這本書存留了下來,它就是《朗格的畫中世界》,一本孤本古籍。
蘇瑤在認識了收藏家周奕後,這種書他拿到了很多。
起先《朗格的畫中世界》被收藏家當做孤本的魔幻小說保管在了書庫裡,蘇瑤也沒有多在意。但當他和周奕聊起古神學中描述的文明等級、舊神劃分與歸類,以及現實宇宙科學觀和古神學宇宙觀之間的交集的時候,周奕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本更像是魔幻小說的孤本古籍。
作者的名字在他被視爲異端後就從書的扉頁抹掉了,孤本中以朗格自居的作者描述了他從混沌的低語中摘抄出的片段。
他說,他看到了一座輝煌的王城,它穿過實體宇宙抵達彼岸後就將恆星捕獲並禁錮在畫中。畫家朗格就是這幅畫的作者,他無疑是偉大的,可那個開明、物質極爲充沛的世界過於的傲慢了。對於王的崇拜和對於朗格的追捧讓人們都忽略了這項工程本身就違背了最初的超越意志。
王日漸沉淪了,他認爲自己的功勞和思想已經遠遠超越了最初帶領這些人民來到這片沃土上的那些先賢,於是他不再以王自居,而是將自己與“舊神”與那些可能已經早已失去具體形態的往日之主畫上了等號。
於是在文明的第三十個千年的時候,王爲了讓自己與臣民化作永恆,他便將所有人的意志都寫入了畫中,這樣朗格的畫便熱鬧起來。
起初朗格因爲自己的畫被豐富而感到榮幸,看當他看到這些凡人在畫中依然醜陋的時候,他就抹去了他們的五官,去掉他們的性別,然後就創造了真正意義上完美無瑕的存在。這種被冠以戒律的,好似天使一般純潔的造物成了朗格畫中最常見的存在。
但朗格忘記了,他的一舉一動抹去的只是物的形,並不能讓那些失去五官和性別之分的所謂“天使們”失去原始與本能。
所以到了文明的第三十一個千年,朗格的話趨近完美的時候,王卻因爲不希望自己與臣民沒有絲毫區別而和朗格產生了巨大的分歧。王畢竟是王,即使他沉淪了,傲慢的遺忘了他作爲人類領袖所應該堅守的信仰,他依然是偉大而不朽的存在。
朗格不是王的對手,他唯一的選擇就是臣服或者死亡。
但朗格給了自己另外一個選擇,那就是逃走!
逃進自己的畫中,於混沌中行走,這樣就可以徹底擺脫王的追殺,成爲一個新的永恆。
這些描述都是出自《朗格的畫中世界》,同類型的作品,蘇瑤還看過很多。
他並不會真的以爲朗格是個畫家,更不會認爲人們真的會心甘情願的成爲畫中那種沒有五官、赤露且沒有性別之分的怪物。很顯然,這是一種比喻。
如果引力波真的可以橫跨整個宇宙,那麼這種冥冥之中所謂來自混沌的低語或許就是科伊博文明的某位智者用他獨有的方式用另一種形式記錄他們偉大的文明,從而實現另一種不朽。
不過古怪的是,即使文明程度達到了科伊博這種程度,不朽與永恆居然仍是主要話題?因而蘇瑤覺得這本書本身或許也存在着坐着受制於現實思想灌輸的主觀杜撰。畢竟在那個宗教紛擾的年代,被視爲異端的作者並不清楚自己在睡夢中所感受的故事的同時,他的思想意識本身就已經是被囚禁的了。
“唔,你很聰明,也很敏銳,你確實讓我刮目相看了……不過你錯了,沒有朗格……沒有畫中的世界……所有的墮落都是突然間出現的……在認知的壁壘被我們一次又一次的衝擊之後,墮落就這樣不期而至……是的……不期而至……看看你周圍吧……看看你周圍吧……偉大與輝煌不過如此……就算是過了第一個千年,第二個千年,第三個千年……第三十個千年也不過如此……物質的巔峰的極限啊……這詞都已經被用的沒有了概念……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這個可憐的旅行者,你什麼也不會找到的,什麼也不會得到的……因爲它不在這裡……你希望得到的力量……它本就不存在……咯咯咯咯!”那女人突然發了瘋一樣的說了很多話,她一邊說還一邊瘋狂的大笑,扭曲的身體完全倒垂下來,露出她開裂的腹部以及胸腔內那些蠕動的獠牙!
不!
不是獠牙!
九兒再仔細看去,分明是一節節手臂,他們就像是百足蟲的身體上的每一隻腳一樣不斷的試圖抓撓!
蘇瑤臉色一變,立即護着九兒撤退到遠處。
可女人如蛇一般落地後卻陰惻惻的笑起來:“不是我……忌憚你們的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