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安奕初和助手前腳剛走,桃沢花子和遊格格她們四人也踏上了新的旅程,不過他們的目的地並不一致,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
有了旅行者身份後,桃沢花子和遊格格等人現在比過去自在的多,但小和尚一直是讓她們比較頭疼的問題,幾乎可以說每次進出避難所都像是一部逃票大片似的。這一次出來後,桃沢花子打算將小和尚送還給他的師傅,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趕在他師傅離開西安之前將他送過去。
路上原本還挺活潑的小和尚不知爲何變得鬱鬱寡歡起來,他時常一個人空座發呆,也不打坐參禪,也不看動畫片,更沒有向幾位漂亮姐姐撒嬌的興致,好似渾然變了一個人似的。
桃沢花子便問道:“哎,我說小禿驢,你這是怎麼了?失戀啦?”
彌陀兒聞言有些哭笑不得,他看了眼桃沢花子道:“我是在擔心那位大姐姐,她好像並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多麼的危險。”
桃沢花子聞言皺眉反問道:“你又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了嗎?”
一旁正在煮麪的清水雅人也好奇的看過來。
彌陀兒點點頭:“我看到了一座山,還有雪崩……好多人都在逃命……但最終沒有一個人逃出來……”
“額……這意味着什麼?”桃沢花子不喜歡彌陀兒這種抽象的說法,就像他之前看到夏目的時候還說看到了一片火海一樣,結果桃沢花子和夏目他們都以爲是厄運將至,結果沒幾天就收到好消息稱找到最後一批失蹤的先遣隊人員了,其中就包括並沒有真的死去的李丹。
而那片所謂的火海的確出現了,不過若不是因爲搜索隊員無意間製造的一把大火,還真的很難發現隱藏那麼深的那顆巨型生態球。
彌陀兒看着桃沢花子正色道:“是很悲傷的意思。”
“額……”桃沢花子擡頭看向清水雅人,那意思是你聽懂了嗎?
清水雅人關小火問彌陀兒道:“你是想告訴我們,會有很不好的事情發生在那位大姐姐以及她身邊的人身上是嗎?”
彌陀兒認真的點了點頭。
清水雅人懂了,她起身道:“這就麻煩了,就算我們現在掉頭去追,恐怕也得比她們晚兩天才能到夏目那。”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遊格格從後車廂走過來說道:“不用掉頭,我相信小和尚看得見的,夏目也一樣看得見,而如果真的發生了他和李丹兩個人都處理不了的事情,我們回去也是於事無補,所以還是繼續前往我們的目的地再聯繫夏目問問看吧。”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
的確,小和尚的神通這裡的三位都是見識過的,但他跟夏目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如果夏目都搞不定,桃沢花子回去也是添亂。
“哎……想想你們這些神仙人物也是真有意思,總是能預見未來,這樣的生活不覺得很無趣麼?”桃沢花子的話帶着一股子酸味。
彌陀兒卻說道:“我纔不是什麼神仙人物,只不過是偶爾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而已,也算不得上是預見未來吧。”
桃沢花子卻猛撇嘴:“你問問你雅人姐姐,她肯定不贊同你的觀點。”
正在把鍋裡的面撈出來過冷水的清水雅人頓時一臉陰沉,她扶着桌案道:“那個……花子,咱麼不是說好不許再提這件是的嘛?”
看到清水雅人那“親切可愛”的表情,桃沢花子頓時冷靜下來,她趕緊岔開話題道:“哦……沒……我說什麼了嗎?”
彌陀兒有些糊塗了,他悄悄的問遊格格:“是什麼事情啊?爲什麼我沒有印象了?”
遊格格淡淡的答道:“就是那次你在雅人身上看到很多鼻涕蟲,結果第二天她上廁所的時候就遇到馬桶爆炸的事情,當時啊……”
“呀啊!!我不聽我不聽!你不要再說啦!”每次回想起這件不堪回首的往事清水雅人都會噁心到好幾天吃不下去飯,沒想到遊格格這個平日裡看起來還算溫良的姑娘腹黑起來居然可以這麼淡定,於是清水雅人當時就把遊格格的嘴捂得死死的,
遊格格表情平淡,不過眼神裡卻透露出一股子壞壞的意味。
在清水雅人撲過去堵住遊格格的嘴的時候,某個好壞好壞的所謂閨蜜又一臉純良的說道:“哦!我記起來了!的確有過這麼回事呢!當時雅人哭的跟個淚人似的,要不是我當時知道她在裡頭肯定把她當成怪物了呀!”
清水雅人能堵住一張嘴,可她哪裡堵得住兩顆壞心眼,當時就氣的眼淚都出來了。
小和尚彌陀兒嘴角抽搐的站在一旁看着地上剛煮好就投入了地板懷抱的麪條暗暗搖頭:‘浪費可恥啊……’
……
抵達新目的地後安奕初沒有直接就去找她的第四位採訪目標,而是先帶着助手在這座位置偏僻結構也十分特殊,居住人口更是隻有不到三十萬的特殊避難所裡轉了一圈。
巨型的採礦機械如一隻生活在南極洲的海蜘蛛一般緩緩向下移動,帶路的接待人員一路上都在向安奕初訴苦,大概說的都是些即使烽火議會那幫子大佬來了也一樣解決不了的老問題。比如避難所的設計存在缺陷,居民長期生活在噪音環境中身心都受到極大的迫害;還有就是勞工的工作量過大,工作環境又極其狹窄,很多人都開始抱怨,現在如果不能解決這些工人的輪休問題,恐怕接下來就很難按標準量給各大穹頂供應聚變發現核心所需的重石燃料了。
安奕初也就簡單的聽一聽,裝出一副我很關心,我絕對會幫你們上報的架勢,實際上她半個字都沒有聽進去。這倒不是安奕初生性涼薄,而是她聽得仔細了又有什麼用?難不成憑她一個小小的記者真就能改變些什麼嗎?
倒是助手全程都在記錄這座對外稱是避難所,實際上是浩劫到來後的變種礦場裡的一切。他注意到工人們在乘坐簡陋的電梯下降到採礦區的時候都在看向這邊,這些人穿着早已破爛的工作服,身上髒兮兮的,就像僅在博物館裡看到過的那些下礦挖煤的煤礦工模樣。星一重工製造的紅巨星安奕初3880超重型採礦機的轟鳴震得人渾身打顫。
即使捂住耳朵,也無法抵禦那噪音的侵襲。
安奕初不想再向下看了,她給助手示意了一下後兩人就悄悄的離開了。
……
見到夏目的時候已經是當天晚上7點多,不過礦區沒有黑夜,即使到了晚上,採礦工作仍在繼續。居民們大都放棄了最開始避難所提供的住所轉而向憑藉自己雙手開掘出的避難通道里聚集,主要目的還是爲了遠離噪音的侵襲。
夏目現在就在這一片負責給居民們安裝熱力管網系統以解決他們長期處在零下二十攝氏度環境裡的問題。
忙碌了一天的夏目看起來並不比那些下礦挖石頭的工人體面多少,他的頭髮就像是被膠水和着污泥揉搓過一樣邋遢,他的手臂上也髒兮兮的,全是灰塵。
這是長期處在開鑿區工作造成的,並非夏目本人所願。
李丹並沒有在夏目身邊,事實上,兩人自打一起來到這邊後就很少見面了。曾作爲第一中軸特派員的李丹雖然現在已經主動辭去了原職留在了這裡,卻因爲前一段時間向夏目表白失利而導致現在兩人境遇尷尬。
不過李丹並沒有選擇逃離,她仍舊留在這裡工作生活,偶爾也會帶一些接待中心裡纔有的好東西過來給夏目等一批雄安過來的倖存者改善伙食。
看到安奕初的時候,夏目問道:“要不你們等我一會,我去洗洗?”
安奕初其實不是很介意的,相反她甚至覺得夏目如果能以現在的樣子出鏡接受採訪,那麼採訪效果說不定會更好。
但想來想去,安奕初還是笑着點頭:“嗯,我們在這等您。”
夏目點了點頭,出去招呼一幫子手下往公共浴室去了。
新開鑿出來的居住區相比較避難所原有的基礎設施要差很多,但這裡貴在安靜,能睡個安穩覺,所以即使條件非常簡陋也依然每天都有人過來申請入住。
夏目走進浴室的時候,身後一個瘦瘦巴巴的男人問道:“夏目哥,他們是什麼人啊?”
夏目轉頭看了眼這男人,灰塵掩蓋了他的真實相貌,但那雙眼睛還是晶亮的。
“不是什麼壞人,就是來做節目的。”
“做節目?這事情不都過去好長時間了,現在纔想起來要做節目?”乾瘦的男人在淋浴下衝洗了一下身體後露出本來面目,赫然是曾與神野、阿偶同行的周保雨。
這小子現在模樣好像比之前好看了一些,但比較夏目來說,還是太過平常。
夏目有些疲憊的走到淋浴下衝了衝後說道:“不知道,不清楚,也不想問,你也不要多想,他們不是來調查咱們的。”
周保雨瞭然,但他還是覺得這女人的到來對他們而言不是什麼好事,畢竟神野當初在離開雄安的時候就叮囑過周保雨。
“一定要當心第一中軸那些人。”
沖洗完畢後,夏目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就去見安奕初了。
也沒等多久的安奕初正和助手向居住在這裡的居民的孩子們分發她私人帶來的糖果。這些東西若是在“太陽消失”以前根本就不是什麼稀罕物,可現在對於孩子們來說,一顆糖的價值幾乎等同於幸福。
夏目看到這一幕後沒有急於上前,他一直等到安奕初把帶來的糖果散盡才走過來。
落座後,安奕初開門見山道:“我們這次來呢主要是想採訪一下選擇離開雄安新區1號避難所的倖存者們,希望通過專訪的形式讓更多人瞭解到一年多以前雄安發生的事情,以及你們是如何走出困境,如何死裡逃生,現在又是如何面對生活的,我們想通過這些激勵更多人對未來保持信心。”
套路的內容夏目都明白,他點了點頭道:“那麼……先從自我介紹開始嗎?”
安奕初笑着道:“可以的。”
“唔……我叫夏目,夏天的夏,目的的目,我之前是雄安新區1號避難所裡的一名普通工人,後來又轉爲巡視官,現在經過一場劫難……死裡逃生……來到這邊礦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並不知道關於我的採訪部分是否會真的被選中並播出,但我想,如果幸運的話,我想對此時此刻正在收看這檔節目的大家說一些話……”
助手聽到這裡看向安奕初,那意思是這小子是不是太能說了?是不是該打斷他,不要讓他反客爲主?
然而安奕初卻保持微笑,並沒有要打斷夏目的意思。
結果接下來……原本是採訪類的節目,卻成了夏目一個人的自白。
“我知道……現在大家對未來都很迷茫……心中一定都有很多很多的問題想問,卻始終得不到有價值的權威的答覆……但我想說的是,‘太陽消失’這件事本身是全人類的災難,非任何人所願……而爲了對抗這場災難,我們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相信很多此時此刻正在收看節目的你我他中或多或少會有一些人的親戚朋友,乃至家人沒能順利的進入避難所……因此,我們失去不僅僅是我們過去所積累的財富、名望、權利……還有我們的珍惜的身邊人……”
“但今天,我不是來煽情的騙眼淚的,而是希望透過我所經親身經歷的一些事情告訴大家一些更爲殘酷的真相,也希望通過這些真相給大家提個醒……首先,‘太陽消失’或許就像我們大家此時此刻內心所猜想的最壞的結果那樣……它不會短暫的結束,這場人類文明誕生以來所遭遇的空前的浩劫可能會繼續持續幾年、十幾年,乃至幾十年,所以我們中的很多人都必須做好此生都無法重返地面,重新沐浴陽光之下的覺悟……但是請不要在此時此刻就放棄希望,就此絕望……因爲通過科學的分析,我們的地球還在堅持,它起碼還能維持一個多世紀的容許人類居住的環境,所以……請不要放棄……即使我們這一代人可能真的再也見不到太陽,但只要我們的避難所還在,我們的孩子在不久的將來或許仍可以重見陽光,而我相信那一天……經歷了漫長黑夜的我們的人類文明會覺醒,會開啓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黃金時代!”
“其次,也許有很多人覺得我是在說空話,說大話,說一些毫無意義的屁話……不知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這樣委屈而艱苦的日子如何忍受?我也不是預言家,可能我剛纔說的每一個字都可能落空……但我想說的是……當我聽說我曾經居住過十幾年的望野生態區遭逢大難,幾百萬人面臨停電停暖的時候,我第一個申請了救援,並在那裡我見到了一座埋葬了數百萬人的墳墓……也是在那裡,我和我的好友分別,她選擇留在母親身邊,留在那深諳的地下,他們不是不想走,而是擔心給別人添麻煩……就像現在的我一樣,和我一起離開雄安的人有很多,但很少有被其他避難所接受的……原因我就不提了,我不是來爭取什麼的……我是想告訴你們大家,在你們三餐靠着海藻過活,在你們因爲沒有娛樂設施而煩躁的時候,曾經有幾十萬倖存者活在地獄般的恐懼中……他們甚至只能喝空氣中凝結的露水,只能吃地面上的殘渣,就這樣,他們還要爲了守護自己的家人拿起武器對抗從沒有面對過的……怪物……”
說道“怪物”的時候,夏目直面鏡頭道:“你們看,我想是怪物嗎?”
安奕初和助手沉默不語,但安奕初的內心已經受到了夏目自白內容的情緒感染,她咬着指甲,眼睛裡有淚光。
“也許有人要說,就算你不是怪物,你也是給別人添麻煩的懦夫……因爲你沒有選擇留下,而是選擇了逃離……就連你都害怕被感染,你憑什麼指責我們的不接納?我想說的是……選擇留在雄安的人有很多,但絕大多數都是失去了丈夫的妻子、沒有了母親的孩子和孤苦無依的老人……他們沒辦法在零下一百多攝氏度的低溫中遠行,而鑑於目前雄安的狀態,最安全的上層區域必須騰出來給他們,而我們這些人……則必須踏上陌生的旅程,去其他避難所暫時居住……也許有一天,雄安新區1號避難所的災難真的結束了,我會回去,我相信很多人都會選擇回去,因爲還有很多枯骨無人斂,很多希……奢望沒有滅……”
安奕初聞言一震,在這裡,夏目用的不是希望,而是奢望……這個細節被一隻在認真聆聽的安奕初精準的捕捉到了。
她不知道此時此刻夏目是用何種心情在自白,但她聽得出來,那場災難遠比人們想象中還要殘酷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