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裡是至暗的理想國——圖拉雅。”林雪說着舒展雙臂,跟着世界驟然亮起,所有的黑暗被驅散。
在那明麗的世界中,數不盡的大人和孩子陸續醒來,並在各自的房間裡開啓嶄新的一天。
林雪的聲音是很冷,但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並不像一個主宰一切的瘋子,反而更是像是在嘲弄林森和東方若的少見多怪。
“是不是感覺很奇怪?是不是以爲這裡的所有人都是我的奴隸?”林雪說着走到林森近前。
林森不由自主的退後了一步,他莫名的對自己這個陌生的妹妹感到有些害怕。
“難道不是嗎?你怎麼解釋你房間裡的情況?!”林森還在掙扎。
林雪淡淡的答道:“佩蒂是個好女孩,但她死了,所以我代替了她,爲的是讓這個由機器人組建的家庭能夠平穩度過那段陰影。”
林森聞言一僵,隨後看了眼東方若,東方若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你撒謊!”林森寒聲道。
林雪反倒是笑了:“我還以爲自己真的看錯了人,以爲你不是我哥,但現在看來……你和我認識的那個哥哥沒什麼區別,他和你一樣,也總是喜歡懷疑一切,帶着莫名的惡意,把一切都往最壞的方向去想象。”
林森聽着內心卻毫無波瀾,他的確懷疑一切,但那並不是莫名的惡意,而是事實的真相!
看林森仍是不相信,林雪道:“好了,別的我也不想多解釋,既然你們不安分,那我就送你們回去好了。”
語落林雪眉心一閃,那熟悉的殷紅讓林森更加確信自己看到的纔是真相,自己猜測纔是事實。
所以他上前一步,在那光芒中凝聚渾濁於體內的元的力量,打算盡全力反抗。
林雪冷漠的看着,然後手心中編制的空間序列潰散了,她道:“不想走?”
林森答:“不能走!”
林雪聞言表情變了,她看着林森的時候根本沒有一丁點親情意味的憐憫。
東方若見狀趕緊上前,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打算阻止一下林森。
“等等!”東方若道。
但林森卻一把將她拉回身後,不允許她開口。
林雪看了眼東方若,然後冷傲的說道:“呵……那好,那就別走了,你們就留在這吧。”
林森聞言神色一變,集聚的能量還很微弱,但他已經沒時間了,他衝了上去。
但林雪只是一揮手而已,空間就像是可以被轉動的立方體,被圈禁其中的林森和東方若身形一僵就化作了琥珀中的標本,他們失去了行動力和一切的感知。
看着面前的那個向着自己揮舞着拳頭的“哥哥”。
林雪冰冷的目光裡全然是失望和憎恨,她多麼希望自己不曾再遇見他……
看着這塊巨大“空間琥珀”的時候,兩個穿着白色風衣的男人出現了,他們恭敬的站在林雪身後等待吩咐。
“送他們去丹普什監獄。”林雪說着撐開她的黑色雨傘轉身離開了。
兩個白衣男人恭敬一禮,而後同時擡起手對着“空間琥珀”做了一個隔空抓去的姿勢,那片空間就完整的被剝離出來,留下的缺憾並未塌陷,而是迅速被周圍的世界補完。
他們完成抓取後,雙手背在身後,轉身浮空飛起,“空間琥珀”就這麼跟着他們遠去。
……
曾幾何時,在暗無天日的礦井下,林森失去了作爲人的意義感,他像個血肉的機器,在命運的齒輪上奮力的抗爭,到頭來也沒能得到救贖,他只是感受着痛苦,然後拿到那筆用來置換DNA序列的血汗錢。
現如今,被冷水澆醒的林森,在醒來後發現自己手腳都被沉重的鎖鏈束縛,身體更是虛弱不堪,這讓林森不由得記起了那個曾經在礦井下掙扎求存的自己。
“喂,新來的,別整天睡,你不吃飯的話,很快就會餓死的。”角落裡的老者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林森不是不想吃,而是他根本就拿不起筷子,這鎖鏈比他想象的要更重。
所以……林森只是苦笑,然後就靠在了牆壁上,仰着頭,看着這間監獄。
沒有熟悉的房頂,林森看到的是一片蔚藍色的天空,可是要想去看到更大更壯闊的景象就只能徒手向上爬,爬兩百米,就足夠了……
但是……可能嗎?
林森閉上眼,他感到口渴難耐,喉嚨一陣陣的發疼。
忽然,清冽的冷水再次澆在了臉上,林森趕緊張開嘴,然後大口的喝起來。
可他太急了,才喝了一口就嗆到了。
伴着劇烈的咳嗽,林森趴到在地上,耳邊傳來一陣陣嘲弄的大笑。
“嘿,我還以爲這小子不想活了呢?沒想到還知道喝水?”說話的人光着腳,腳掌寬厚,上面長滿體毛,看上去很噁心。
林森想站起來,但就是那隻噁心的腳將他重重的踩倒在地。
“喲?還想站起來?你經過老子允許了嗎?”聒噪的聲音就在耳側。
林森的臉緊緊的貼在地面上,地面很冷,很髒,還散發着陣陣惡臭,血從林森嘴角流出混在泥水中,很快就染紅了一大片。
看到的血的時候,有人提醒道:“行了阿飛,你還真打算弄死他啊?”
那大胖子咳了口痰吐在林森臉上:“呸!老子纔不殺這個強姦犯,那不髒了我的手!”
強姦犯?!
林森聽得真切,隨後釋然一笑:‘難怪這裡只有他戴着比別人都要重的枷鎖,還始終不受待見。’
“就是,由他去吧,再有幾天不吃飯,餓死了最好!”那些人說笑着走遠了。
林森這纔開始嘗試爬起來。
但他太虛弱了……無論是手臂,還是腰腹都使不上一點力氣。
難道我就真的要被餓死在這裡?
林森覺得好嘲諷,同時又不由得記掛起東方若。
她本不該和自己遭受這樣的災難,但她還是來了,只是……
‘希望她沒事……’
林森想着想着居然昏了過去。
角落裡的老者看人都走遠了,這才小心的過來,他的身形矮小,但力氣很大。
林森帶着手鐐腳鐐他也能輕易抱起來然後放回到牀上。
看着昏迷的林森,老者那渾濁的眸子裡滿是笑意和欣喜,他取過破布給林森擦了擦臉,又悄悄拿出了一些營養液給林森注射了進去。
一切都做完後,老者回到角落坐下,他自言自語道:“應驗了……應驗了……賽歐什……終於回來了!”
老者一邊說,一邊激動的渾身顫抖,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天空,然後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終於……回來了!”
……
在林森昏迷不醒的時候,另外一邊的女子監獄中,東方若擦去嘴角的血,她擡起頭,眼眶一片烏青,疼痛讓她淚水止不住的向下流,不過她的表情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
周圍人瑟瑟發抖,她們害怕的看着這個魔鬼,看着她將自己曼妙的身軀裹緊浴巾。
東方若擦淨了血跡後,轉過身,身後那些人立馬讓開一條路。
冷冷一笑,東方若繞開倒地不起的那些人離開了浴室。
回到自己的房間,早有人準備好吃喝,那感覺完全不像是在住監獄。
這一對比,林森那邊還真是苦的不行。
不過東方若的日子一開始也沒有這麼好過。
她醒來的時候渾身赤裸,幾個醜陋的女人正拿着刀,商量着要毀她的容。
東方若當時手腳都被捆在牀上,完全無法動彈。
但即便如此,即便是在玄奧之力完全被隔絕的至暗之地,這些人想讓東方若毀容還是等於作死。
好在那天東方若下手比較輕,於是纔有了今天在浴室的那一幕。
十個打一個,東方若捱了兩拳一刀,而那些人,死的死,傷的傷。
吃飯的時候,一個小丫頭幫東方若縫合肩頭的傷口,東方若居然神色自若,看上去全無痛苦,這下更是讓一羣追隨她的人佩服的不行。
然而東方若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以她的能力做一個監獄的王不算什麼……但想要從這裡逃走,甚至回到自己所在的,由無限之光庇護的世界卻成了遙不可及的幻想。
每每一想到這,東方若就無奈的很。
她有時真是恨自己不夠果斷,怎麼就讓林森做出那麼不明智的事情呢……
但是轉念一想,如果冥冥之中真的有命運,或許現在遭遇的一切也都在玄奧之中。
這是羅生天教給東方若的道理。
……
“師傅?什麼是命運啊?是不是我們每一個人將來要遇到誰,做什麼都被寫好了的意思啊?”東方若問。
羅生天答:“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但因果有序,卻不見得一開始就能洞觀全局,所以,你師叔當年在我這看到的未來,到如今才發現完全變了。”
東方若若有所思,她點點頭,然後又問道:“那師叔是不是因爲不能接受現實,所以才瘋的啊?”
羅生天看着面前這個十幾歲的鬼機靈,苦笑道:“你師叔沒瘋,她只是解不開心結罷了。”
“恩?那是什麼意思啊?”
羅生天長嘆一聲:“在這世上,發現問題,遭逢苦楚是件很尋常的煩惱,那是現實不假,但若沒有答案,無力反抗,便成了心結,而心結一旦成型便如魔纏身,將人變的面目全非以致瘋傻,所以,師傅常和你說,看穿雖不易,仍不及難得糊塗啊。”
“哦……”東方若似懂非懂。
……
直至今天,再想起這段話,東方若依然不得其解。
她雖能溝通天地,運用玄奧,乃至窺見真實,卻到底也看不清這至暗的真意。
若說林雪是主宰者,那她就沒理由再和林森撒謊,但……
那到底意味着什麼?
……
又一次醒來,已不知過去了多少天。
林森每晚都會做噩夢,而且每晚都不同。
從一開始的列車,再到後來掉進深淵……以及最近,醒來之前的那段時間,他甚至看到了勒米帝亞和霧歡被玫瑞殺死的場景。
世界覆滅了,中心之帷勝利了,他什麼都沒有做到!什麼也沒能改變……
這個過程很痛苦,但隨着時間的推移,林森開始更真實的感受到現實,感受到這兩百米深的監獄之下的氣息,他變得沉默了。
雖然顯得很頹廢,不過總算是活了下來,而且……已經沒人在乎他是怎麼被關進來的了。
這一天入夜,林森感到異常的飢餓。
這種突如其來的飢餓感很奇怪……因爲連着十幾天他只是喝水也沒有出現過,可現在……他餓極了。
最真實的痛苦讓林森在牀上輾轉反側。
角落裡的老者發現後,悄聲問道:“新來的,你咋了?沒事吧?”
林森本不想說話,但飢餓折磨的他心神發慌,他牙關顫抖的說道:“有吃的嗎……我……我……我好餓……”
老者聽到後笑了,當即摸出一盒東西,但他沒有送過來,而是放在了林森的牀邊。
“有啊,吶,這是我這幾天吃剩下的,你湊活一下吧。”
林森嗅到了那種帶着酸臭味的食物氣息,在平時,他根本不可能去吃這種東西。
但現在他不顧一切的爬下牀,然後抓起那盒子就一陣狼吞虎嚥。
可手上的枷鎖束縛了他的動作,他只能勉強吃到一點,剩下的都沉在盒子底。
林森慌了,他的眼神變換,然後突然想到了辦法。
只見他把盒子翻過來,將食物倒在地上,然後就這麼趴下去,像荒原上的鬣狗,享受着那臭不可聞的饕餮盛宴。
老者看在眼裡,他沒有上前幫忙,也沒有在旁嘲笑。
只是靜靜的看着林森把地上的食物吃的乾乾淨淨。
當林森吃飽了,重新坐起來的時候,老者才道:“怎麼樣?新來的,現在好點了嗎?”
吃飽後的林森身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但是隨着那種舒適消散後,精神上的羞恥讓他陷入了沉默。
他記得自己剛纔像狗一樣的姿態,而且還是在別人的注視下進行的。
這讓林森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但這時老者道:“別害怕,我不是來嘲笑你的,更沒有戲弄你的意思,只是想讓高高在上的賽歐什重新感受一下活着!感受一下跪地乞食那種慾望得到滿足時的小小幸福……”
老者的語氣很平靜,神色更是坦然。
林森涌上心頭的氣惱在這份坦然面前潰散了,他仍在羞愧,可不再是爲自己之前的醜態羞愧,而是在爲自己那帶着惡意的憎恨羞愧。
“你知道賽歐什?”林森問。
老者點頭:“恩,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知道賽歐什,但認得賽歐什的人,卻只有三宇大廈裡的小女孩,和我這個被關在監獄裡的糟老頭子。”
三宇大廈裡的小女孩……那是在說林雪嗎?
林森皺皺眉,又問道:“你……是誰?”
老者笑了笑,他把臉湊過來,湊近了一些道:“認得這張臉嗎?”
林森仔細一看,很陌生……
“不認識……”
老者笑了:“你當然不認識了,因爲你根本就不屬於這世界,所以……我這個早該消失的老頭子也就沒必要自報家門了。”
林森瞭然,他平靜了許多。
但老者忽而又道:“但,那未盡的理想需要我活着,也需要你這樣來自其他世界的賽歐什的幫助,所以……有什麼問題,你就儘管問吧。”
“恩?!”林森聞言一驚,繼而將信將疑的問道:“你是說……你可以告訴我這個世界的真相?”
老者笑了:“不止這些,我還能教你如何離開這裡,離開這座監獄,離開這個活在夢中的世界。”
活在夢中的世界?
林森有點迷茫,但他已經心滿意足。
同時又想到,難道這就是東方若說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或許命運從一開始就註定要讓他來到這裡。
念及此,林森安心了許多。
可要讓他提問,卻忽然又感覺有些迷茫,畢竟他想問的太多了。
不過經過一番思考後,林森確定了幾個關鍵的問題。
他開口問道:“請您告訴我,這個世界怎麼了?”
老者一怔,隨後笑了:“你倒是真會問,一上來就這麼大,這叫我怎麼說呢?”
林森嚴肅的表情也是一呆,隨即暗罵自己好蠢,這麼大而廣的問題已經不是空泛了,而是扯淡了。
所以,林森換了個問題問道:“額,好吧,那您能告訴我,爲什麼這個世界到處都是昏暗的,所有人也都像提線木偶一樣在生活?”
老者聽罷嘿了一聲道:“因爲無望唄。”
“無望?”
“對,有一個叫經濟的東西讓資本不斷累積,蓬勃發展的背後全然是投機取巧的惡在肆無忌憚,饕餮盛宴之後,剩下了一座又一座的金字塔高高聳立,雖然生命的底線讓法老們最終變成了木乃伊,可是……被無數人的鮮血拱衛起來應該也挺心滿意足的吧。”老者說這話的時候很隨意。
但林森聽得卻無比刺耳。
他有點難以置信,同時更加好奇,這個毛髮蓬蓬,其貌不揚的老爺子……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您是說……是資本分配不均導致了大家的無望?”林森本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但他嘗試着順着這個意思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