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跟着辰光走了二十多分鐘,經過了酒吧,餐館,麪包店,鞋鋪,穿過這些寧靜,也感受着這寧靜背後的躁動。
林森緊記辰光的叮囑,不和任何人說話,不與任何人對視。
他的目光匆匆的掠過城市和人羣,最終落在了一扇十分破舊的漆黑大門上。
那是一間被遺忘在十字路口中間的破房子,林森二人正站在屋外門前。
可也就是這麼一間破房子居然敢明目張膽的建在了通往皇宮的道路上,還處在路中間。
林森看着這間像是隨時都會倒下去的破房子,和每個經過卻依然會向它致敬的人羣,心裡的疑惑達到了頂點。
男人經過脫帽,女人經過微微鞠躬,無人例外。
好奇心在林森心中惱人的撓來撓去。
這什麼地方啊?林森皺着眉。
辰光輕車熟路的上前敲門,跟着後退三步,並示意林森也退後一些。
然後在林森期待的眼神中,這屋子卻只是吱呀作響的打開了它的破嘴。
門開後,屋子裡走出一個人來,他全身都被黑袍罩住了,只露出了一雙漂亮的藍色眼睛,而且即便是在似乎沒有黑夜的城邦裡他依然提着一盞精緻的燈籠。
那燈籠中的火焰發出幽藍色光暈,很是刺眼,但林森注意到了一點詭異的地方,那就是那光澤映照不出影子。
看到這個黑袍人之後,辰光雙手合十微微頷首鞠躬,以示禮節。
林森看在眼裡,當黑袍人看向他時也學着一樣鞠躬致意。
黑袍人也微微頷首回禮,跟着高舉燈籠。
在林森疑惑的看過去時,辰光靠近一些抓住他的手輕聲說道:“閉上眼睛,記住,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要睜眼,直到我鬆手爲止!”
林森帶着疑惑閉上了眼睛。
再然後,人羣的嘈雜開始密集起來,密集到讓林森感覺自己似乎置身於鬧市之間。
而且隨着聲音的複雜擴大,爭吵和憤怒開始充盈林森的腦海,那感覺十分的煎熬。
不過林森都強行忍耐了下來。
直到,一切聲音似乎突然消失了,好奇心讓林森險些睜開了眼睛,不過手腕上的疼痛讓他意識到還沒結束。
他依然閉着眼睛,跟着沒多久耳邊的安靜就被打破了,熟悉的旋律慢條斯理的闖了進來。
那是……
鋼琴的聲音?林森內心一顫。
手指不由自主的跟隨着音符擡起和落下,儘管此刻那熟悉的曲子並非由他演奏。可是出於對音樂的摯愛,林森被塵封的過去有了甦醒的跡象。
“林森?”
聲音?
熟悉的聲音?林森有些分辨不出的朦朧感。
結束了嗎?
試着感受了一下手腕,那裡空蕩蕩,像是辰光已經鬆開了手的感覺。
稍稍遲疑了一下,林森決定睜開眼。
可是當他睜開眼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坐在一架鋼琴前,沒有樂譜,只有燈光的簇擁和舞臺的氣息。
當然,還有臺下無數雙屏息凝神的注視。
林森看着自己的手指在黑與白之間跳動,他的身體也在隨着這樂章的起伏跌宕而抒發着情緒。
臺下的聽衆們,有的沉醉的閉着眼,有的則帶着崇拜的驚歎注視着舞臺上的男孩。
在臺下,一個小女孩安靜的趴在臺前,她側着頭雙手捧着臉,着迷的看着男孩的演奏,在她身後,還有三個人。
一個少女帶着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
小男孩躍躍欲試的樣子十分有趣,小女孩則閉着眼沉浸在樂章中神情嚴肅,她抱着自己的小提琴伴隨音符跳躍着手指。
少女則左手托腮欣慰的看着臺上的男孩,眼神裡滿是寵溺。
“這是?”林森慌張的發現,自己居然重疊在了自己的記憶之中,而且無法掌控這段記憶,只能作爲旁觀者一樣清晰的重溫它。
逐漸高亢起來的樂章所傳達的熟悉感讓林森更加的模糊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因爲我意外的睜開眼所以才導致的嗎?
這裡是哪?
爲什麼又要讓我看見!?
林森的慌亂變成了憤怒,他並未因看到了家人和年輕時的自己而有所欣慰,反而因爲這段回憶的結局感到痛苦和厭惡!
因爲就是在這場演出結束的時候,噩耗降臨,他永遠的失去了哥哥和母親。
停下來!林森竭力的想要阻止這演奏,迴歸一段痛苦的記憶對任何人來說都如揭開傷疤一樣折磨,林森閉上眼,努力的想要找回真實的自我,擺脫夢魘的折磨。
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感覺只會更加清晰真實。
甚至到了最後,他甚至已經逐漸忘去了自己跟隨辰光進入昏日城邦等等一系列的事情。
在樂章的帶動下,在那此起彼伏的激昂中,林森的手指感受到了琴鍵,心跳開始加速,氣息開始粗重。
直到,樂章落下帷幕前的那一刻,手腕上終於傳來了熟悉的疼痛感。
再然後,劇烈的刺痛扎進了林森腦海,如溺水般的痛楚蔓延開來,林森劇烈的咳嗽着摔倒在地上。
半晌,林森才終於分辨出了耳邊急切的聲音。
那是辰光聒噪的嗓音……
林森睜開眼,還沒看清世界,耳朵裡就被塞滿了。
“臭小子!醒醒!醒醒啊!再不醒我可要給你人工呼吸了啊!”辰光說罷,“哎”了一聲,然後像是做了很大犧牲的樣子,嘟起嘴就向林森吻了下去。
林森大驚,毫不猶豫的一巴掌抽了過去。
隨着一聲清脆的“啪”。
辰光哎喲一聲直起了身子,委屈極了。
林森總算是從噩夢中驚醒過來,他扶着額頭,把錯雜的世界觀理順,然後環視四周。
結果當他看到不遠處,如在鏡子裡的另一個自己也在看過來。
林森急忙爬起來,再看看其他方向,其他方向也有另一個自己。
這如鏡子迷宮一般的世界裡,林森幾乎無法確定自己的位置了。
直到他看到那黑袍人,那個在燈籠的藍光下沒有影子的神秘所在,才忽然記起了什麼。
……
“怎麼可能會有光創造的世界呢?”小女孩趴在牀上,白皙的小腳丫可愛的蜷縮着。
牀頭的林森把書推過來給她看。
“你看嘛,這裡寫着呢,當普羅米修斯第一次見到奎的時候,奎對客人十分的熱情,並邀請他去家中做客,普羅米修斯狹隘的認爲那是某種建築,可是奎卻將他帶進了一個由光創造的世界,在那裡,空間不再成爲約束,時間也因此靜止,好學的普羅米修斯在那裡學完了人類全部的歷史,並向奎請教他們的文明,直到時間重新降臨,他只好作別,並開啓了人類的新紀元。”
林森認真的讀完整段的記載。
然而小女孩卻像個小大人一樣拍拍林森的肩膀道:“哥哥,那只是傳說啦,這本書上的故事都是編的啦,你要是把這個讀給爸爸聽,爸爸肯定又要罰你抄樂譜了!”
林森卻撇撇嘴:“這是艾麗婭送給我的,她說正史都是騙人的把戲,這些傳說纔是真的。”
“可是艾麗婭的話並不能讓你不受罰啊。”小女孩擡起手,將那本書合上了。
……
從未有過如此真切的回憶體驗的林森再次感受到了腦海中的刺痛感。
辰光見狀靠過來道:“別多想,在奎的家裡,時間是靜止的,你要是不斷的回憶,會把人格重疊的,那樣可是會死的哦。”
林森得到提醒後,不敢再放縱想法了。
而之前經歷的種種不科學似乎也有了dá àn……
又是一位奎嗎?
這次會不會有11?林森頑皮的想法又讓他腦海刺痛了一下。
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林森默唸着,跟隨辰光走在了那位黑袍下的“奎”身後。
在這個完全鏡面化的世界裡,隨着林森想法的平靜,鏡面中的他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廣闊的空白。
這種空的境界給林森的感覺不是空蕩,反倒是一種容納感。
在這空白的世界中行走,因爲沒有了時間的概念,所以林森完全意識不到走了多久,只能在本能中猜測,大概是幾分鐘,也可能是幾天,甚至幾年。
然而一切的猜測都慢慢轉變爲空白。
直到空白的世界裡出現了無數個十字架。
這些十字架懸浮在離地半米左右的高度,每一個的大小都很相似。
從直觀看去,十字架是空置的,可是當林森穿行在這些十字架中間時,回過頭的林森險些嘔吐出來。
因爲在這些十字架背後束縛着數不清的殘破人類。
這種殘破,有的是肢體的損壞,有的是靈魂的空洞,鮮血沿着十字架滑落,卻在滴落時靜止下來。
“這些都是進化失敗的人類,在被汲取後,奎將他們安葬在了這裡,當時間重新光臨這個世界的時候它們將會在一瞬間昇華爲‘無’的狀態。這種特殊的葬禮可要比其他形式迅速的多。”辰光對這一切早已見怪不怪。
他解釋給林森聽的時候甚至還有心思喝了口酒。
林森卻感到一種莫名的陰森恐怖,奎爲什麼要這樣做?
將殘破的人類軀殼用十字架如此埋葬,在人類的認知中看起來更像是罪孽在死後被審判一樣?
這種疑問出現後,林森忽然明白了。
罪孽在死後由身體接受審判?這種沉寂在古文明中的教義傳承。
奎是在臨摹?
他在學習人類?!林森看着前方的奎,對它們的瞭解第一次有了危機感。
“11從不等於2”是嗎……林森默默的重複這句話,神情轉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