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鯉感到自己在這個家裡算一個異類,傭人們不知該用什麼眼光看待她,雖然一日三餐小心服侍,卻還是因着老太太的冷臉,而不得不把她當成空氣。
邱承彥白天基本不在家,有時忙的連晚上的時間都被佔用。當他回家時,她已經躺在牀上睡着了。
邱承彥最愛看的就是她睡着的樣子,像是一個小嬰孩那般對這個世界不設防,粉嫩的雙頰帶着少經世事的單純,偶爾動動身子,口中囈語的竟然是他的名字。
他心頭一酸,目光順着她嬌弱的身子移到她的小腹上。那裡還是一片平坦,而他卻彷彿可以感受到那裡生命的跳動。
他給她蓋好被子,把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回被子裡面,輕輕吻了她的額頭,停頓一下,溫熱的雙脣貼在她的小腹上,久久不願離去。
臥室門咔嗒一聲響,蒲鯉聽到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眼淚順着她的眼角沾溼枕巾,她的手輕撫小腹,那裡還有他殘存的溫度和他獨有的味道。
……
又是一個陽光慵懶的清晨,蒲鯉被一陣嘈雜的聲音驚醒,她連忙走出臥室朝樓下看看,卻只見唐笑露拄着柺杖在客廳裡大發雷霆。
柺杖篤篤敲打地面的聲音,竟也一下一下敲在她心上。她沒來由的一陣心慌,站在樓梯口一時手足無措。文嫂看到了她,向她使了個眼色,她沒有會意,唐笑露警惕的往她這邊看過來。
那銳利的目光中,充滿着對她的憤怒和不信任。
蒲鯉不知發生了什麼,步子變得有千斤重,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給我下來!”
蒲鯉身子一顫,唐老太太的聲音洪亮而嚴厲,在她面前,她竟真像是個做錯事的犯人。
她看到文嫂無奈而疼惜的目光,還是沒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只得小心翼翼的走下樓,走到唐笑露跟前陪着笑問道:“奶奶……這一大早的,您爲什麼事這麼生氣啊?”
“你還有臉問我?”唐笑露斜睨她一眼,眼神充滿嘲諷和不屑。嘴邊掛着冷冷的笑容,她的一切在老太太的眼中,都顯得那麼礙眼。
她柔弱的身姿,她略顯蒼白的容顏,她疲憊卻惹人憐愛的一雙秋波,她懵懂不知事的神情……甚至連她站在那裡,都成了一顆最大的眼中釘。
尤其是她還未隆起的小腹……唐笑露忍不住多朝她肚子上看了幾眼,緊皺着眉,看向她的眼神裡又多了幾分恨意。
這個女人自從來到邱家,就像是一杯毒酒,飄着豔麗的色彩,讓邱承彥深陷其中欲罷不能。
唐笑露卻也因此更恨她,這女人的父母害死了她的孩子,難道她的孫子也要讓這女人牢牢把控在手中嗎?
“奶奶……”蒲鯉被她吼的心頭一震,本就穿的單薄,現在更是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她定定神,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奶奶,到底是什麼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我那隻景泰藍的盤子呢?”
“景泰藍的盤子?”蒲鯉更是一頭霧水,“我……我不知道什麼景泰藍的盤子……”
“我一直放在廚房最上頭那個櫃子裡的!”唐笑露的嗓門提高了許多,“你還說你不知道?廚房有誰進過?這陣子不就是你一直在這待着嗎?”
“奶奶……”蒲鯉心中像是起了一團火,她強忍着這股不快,依然耐心的解釋,“進過廚房的不止我一個人啊……況且我也只是前些日子在廚房的時間多一點,這幾天……我沒有進來過……”
“是啊!”唐笑露冷笑幾聲,口氣中的嘲弄更加重了些,“蒲大小姐現在嬌貴的很,不肯輕易進廚房了……怎麼,還真把自己當成少奶奶了?我告訴你,這個家裡只要有我一天,你就休想進我邱家的門!”
這尖銳刺耳的聲音,像是利器劃過金屬,深深的在蒲鯉心頭劃上一道口子。
她想起先前,那個滿臉慈祥笑容的老太太,那個把她護在身後的老太太,那個老太太口中的話,曾讓她臉紅了好一陣子。
那個老太太只認爲她是她唯一的孫媳婦,硬是要讓她爲她添個曾孫。
現在曾孫就在她肚子裡,那個老太太卻清醒過來,不再把她當成自家人。
她的小腹突然傳來一陣絞痛……她的臉色蒼白,額上泌出一層細細的汗珠。她幾乎要站不住,一步步挪到旁邊,扶在餐椅的椅背上。
耳邊依然是唐笑露尖銳而諷刺的話語:“裝樣子給誰看?承彥不在家!就算他在家,我也不會讓他看你這幅惺惺作態狐媚樣子!”
“奶奶……我沒有……”委屈像一團爛棉絮堵在胸口,堵的她喘不過氣。“我沒有裝……我也沒有見過你那個盤子。”
“那去哪了?長翅膀飛了嗎?”唐笑露怒氣更盛,指着一個傭人問道:“你來說!那個盤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傭人膽怯的看看蒲鯉,在一旁膽戰心驚的解釋:“那些盤子……通常都是蒲小姐收着的。”
蒲鯉的心一下子懸起來,空蕩蕩的感覺像是被誰挖掉了一塊。
“我沒有……”
“你還說沒有!”唐笑露舉起柺杖,重重一揮,巧妙的避開她的肚子,柺杖一頭落在她的小腿上。
一陣火辣辣的疼從蒲鯉的小腿上擴散到全身。她不禁一縮身子,淚水不受控制的像清瀑般往外涌。
她知道此時此刻,這個罪名她是擔定了。不是盤子找不到了,而是她就是那個脆弱而礙眼的盤子,需得被摔得粉身碎骨,看她不順眼的人才能善罷甘休。
她苦苦一笑,不知哪來的勇氣,直直的瞪着唐笑露,一字一頓的說道:“奶奶……盤子沒有失蹤,是你故意藏起來了吧!”
“你這丫頭,說什麼?”
“我說你故意藏起來,這樣就可以誣陷我!”
“你……”
唐笑露從未受過這樣的忤逆,一向溫順的蒲鯉此時竟像個怪物,微微翹起的嘴角嘲笑着她拙劣的伎倆,冷冷的眼神透着不服輸的倔強。
蒲鯉的肚子疼的更厲害了……她捂着小腹蹲下去,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她勉強擡起眼,沒有唐笑露憤恨而嚴厲的目光,她只見到傭人們七手八腳的慌亂,見到一個個身影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像是在阻攔着什麼,像是在勸說着什麼。
她只看到一地的碎片,白茫茫一片好像一層冰霜,把她的心凍的僵硬。
她只聽到一陣陣清脆的聲音,東西破裂的聲音,名貴的玻璃器皿落地的聲音……像是一首邪惡的曲子,譜着魔鬼訕笑的音符。
她還看到那根柺杖飛了起來,咚的一聲不知落在什麼地方。她的後背猛的疼了一下。
在她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她清楚的聽到了那句話:“先把她關進齋堂,不許給她水喝,不許給她吃的東西!”
她感到自己淡淡的一笑,靈魂似是飛出了體外,輕飄飄的,回到了前世的臨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