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告訴他,她肚裡的孩子已經流產了。
醫生又告訴他,老太太的情況很危險,讓他做好最壞的打算。
邱承彥緊握着雙手,坐在醫院昏暗的走廊發愣。一切都像一場夢,隨着那陣掠過眼前的慘白,飄散成煙。
蒲鯉跳下樓梯的那一瞬間,恰好被興沖沖來找他們的唐笑露撞見。唐老太太的手裡還拿着幾本婚紗的雜誌。
邱承彥親眼看到蒲鯉從他面前跳下去。沒有留戀,像根沒有感情的木棍滾下樓梯,倒在一樓的時候,她的雙腿之間不停的滲着血。
他看到她像條離了水的魚,張着大口不停的在地上喘息,全身抽搐着,痛苦的縮成一團。
在把她送去醫院的路上,意識已經模糊的她還在不斷的喊着他的名字,不斷的說道,“承彥……我們再也沒有孩子了……”
龍澤飛趕到醫院,見到他就給了幾拳,他的臉上青紫一片。嘴角淌着血。
而他卻像個沒有感知的木偶,雙眼呆滯,任由龍澤飛將他從一頭拽到另外一頭,一拳又搗在他肚子上。
“你這個沒有心的傢伙!”龍澤飛揪着他的領子怒吼道:“你的心難道被狗吃了嗎?小鯉怎麼對你的你都忘了嗎?你怎麼可以懷疑那個孩子不是你的!你一定要把小鯉逼上絕路你才甘心是不是?現在好了……她真的要被你逼死了!你滿意了嗎!”
護士探出頭來,看着扭打成一團的兩人,不悅的皺皺眉,示意這裡是醫院。
龍澤飛放開他,兩個男人就這麼沉默的對峙着。各懷心事。
“承彥,你仔細想想……”龍澤飛嘆了一口氣,懊惱的抓抓頭髮,“自從她被你抓到,她什麼時候離開過你身邊?你僅憑她幾句氣話就下定論嗎?”
邱承彥空洞無神的眼睛緊緊盯着走廊天花板。許久他竟然笑起來,那種笑更像是一種自嘲。“她被我抱在懷裡,卻口口聲聲喊着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你倒是說說看,我該下個什麼樣的定論?”
“她說她沒愛過我,她說愛我只是不得不在我身邊生存的手段……她說那個男人比我強千倍萬倍……”
“我不信!”龍澤飛斬釘截鐵,“她不是這樣的人……”
“她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比我清楚?”
“我當然比你清楚……而且我可以很確定的告訴你,她對你的愛,絕對沒有半點虛假。”
邱承彥輕笑,漸漸變成了大笑,笑着笑着眼淚便掉下來。
“承彥……你好好對她吧!”龍澤飛拍拍他的肩膀,“小鯉是個值得你去疼惜去愛護的女人。她現在沒了孩子,一定很傷心……你就好好安慰她幾句,跟她和好吧,好嗎?”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都瞞着你……”看邱承彥低頭不語的樣子,龍澤飛頓了頓,下定決心說出實情。“承彥。你知道小鯉爲什麼那麼愛惜你身上那個胎記嗎?”
邱承彥的目光有了神采,似乎黯然的世界出現了一絲曙光。
“你知道她爲什麼自從發現了你的胎記之後,無論你對她怎樣傷害她都不在乎嗎?你知不知道,她其實是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的……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其實你是她一直在找的……”
“病人家屬在哪裡?”
龍澤飛的話還沒說完,走廊一頭傳來了主治醫生焦灼的聲音。邱承彥猛然站起,只見那醫生大汗淋漓。面色凝重,邊走着邊摘掉口罩,“你是唐女士的家屬嗎?”
邱承彥幾乎聽不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只是木然點頭,“是……”
“您是邱總?唐女士的孫子?”
“是……”
醫生舔舔乾燥的脣,握握他的手,說着很官方的話。“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唐女士這次突發心梗。病情來勢洶洶,加上她年事已高……我們實在無能爲力,抱歉!”
邱承彥愣了半晌,想流淚的感覺困在默尖。
唐笑露被從手術室裡推出來。身子僵硬,臉上蒙着白色的布。
醫生護士似乎都對這種死亡的場景司空見慣,並不顯得有多悲傷,只是機械的勸邱承彥,節哀順變。
“怎麼會這樣……”他飛奔過去,手卻不敢觸碰牀上躺着的那個人。他的手停在半空中,那塊白色的布怎麼都揭不開。他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
“邱先生節哀……”主治醫生摘下眼鏡揉揉太陽穴,臉上露出疲態,“之前怕是也有醫生叮囑過……老太太是不能受刺激的。這次她突發心梗,我們猜想她完全是因爲受了較大的刺激……因爲唐女士平時保養也算得當,不會那麼容易發病的……”
刺激……?刺激!
邱承彥無力的靠在牆上,眼見着他們把唐笑露的遺體推進太平間,他的腦中只不斷閃現着這兩個字。
他咬牙切齒,額頭上青筋爆出,恨意鬱結心中,凝成跨越不過的、黑色的仇。
蒲鯉……是蒲鯉!
當他喊出她的名字時。一旁的龍澤飛不可思議的看向他。
“喂,承彥!”龍澤飛皺着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底作祟,“我警告你,不要什麼事情都往小鯉身上推……奶奶的去世,我知道你心裡有多難過,可是你不該……”
“就是那個女人!”
邱承彥怒吼着,像頭失控的野獸。紅着眼睛狠狠瞪着龍澤飛。“就是那個女人……這次是我該警告你,不要再幫她說話!”
“你冷靜一點!”
“我怎麼冷靜!她的爸媽害死我爸媽,她現在又來害死我奶奶!”
“你憑什麼這麼說!”
“她是故意的……”邱承彥像是置身冰窖中,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雙脣不住的顫抖,上下牙也在打顫。他跪在地上,拳頭狠狠捶着地面,喃喃重複着,“她是故意的……是故意的……”
“故意的什麼?”
“她是故意從樓梯上摔下去!”
龍澤飛愣了一愣。這個答案遠遠超出他的預想。
“那天她要跟我做了斷,一直追着我跑到房間外面,在樓梯口的地方……那天她明明聽到了我奶奶在找她,她根本就是看到了我奶奶站在我們身後!她故意跳下樓梯,故意滾下去,故意讓我奶奶看到這一切,看到她流產!”
“阿龍,我奶奶當時腦子不清楚……她不清醒的時候。一直把那個女人當成她孫媳婦看待!你應該瞭解她有多重視那女人肚裡的孩子!”
……
龍澤飛走進蒲鯉的病房,牀上躺着的她,蒼白單薄的像一張紙。
她面無血色,帶着氧氣面罩,還不時的咳兩下。
她的樣子讓他心疼,卻也讓他疑惑。
蒲鯉慢慢張開雙眼,小腹的疼痛撕扯着全身,她勉強衝他擠出一絲微笑。
她試着坐起身。掙扎了兩下又倒回牀上,龍澤飛壓住她的肩膀,溫柔的爲她擦拭眼角的淚。
“現在你需要好好休息……”他把她瘦弱的小手放進握在掌心,“別多想了,不管有什麼事,先把身體養好再說。”
她隱隱地有種想嚎啕大哭一場的衝動。
“小鯉,你真傻……”龍澤飛撫着她的發,“怎麼做這種傻事?”
她張了張口。想說話。他給她拿掉氧氣面罩,耳朵湊近她的脣,聽到她氣若游絲的聲音,斷斷續續問道:“奶奶……奶奶……怎麼樣?”
他不知該如何隱瞞,只得如實告訴她,唐笑露受了刺激,突發心梗,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的淚不停的順着眼角滑落,枕邊溼了一大片。
他聽不清她的聲音,只覺得她的小手越發冰冷,嘴巴一張一合,嘴形很像是在說,“都是我的錯,都怪我,我真該死。”
她哭了很久,最後那句話,還是落在心裡最放不下的那兩個字上。
“承彥……”
她肚子痛,心口痛,全身都痛。
一想起他不光失去了孩子,還失去了最親的奶奶,她的負罪感就再一次狠狠抓傷她的心。
她無法否認,唐笑露的離世與她有很大的關係。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的灑落在枕頭上。“承彥……承彥一定恨死我了……他再也不會來看我……永遠不會原諒我……”
“別這樣。”龍澤飛輕輕撫摸她的後背。他感到她瘦了很多,身形比先前削減了很多。“這只是個意外……小鯉,我知道你也不想這樣……你放心,承彥他會來的,他現在只是需要時間來接受這一切。”
惱人的電話鈴聲在這時響起,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龍澤飛不快的皺皺眉。
屏幕上顯示,電話是他一個最得力的手下人打來的。他心裡泛起一絲疑惑,這個人向來懂分寸,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不會這麼無休無止的打擾他。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走到一旁接聽。屋子裡很靜,聽筒那頭傳來的聲音格外響亮。“龍哥……北安國際學校今天有一樁校園暴力事件……”
“你怎麼搞的?”龍澤飛煩躁不安,“這種事情也歸你管?還是歸我管?”
“可是龍哥……這次校園暴力中的受害學生是……是蒲輝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