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鯉淺淺看他一眼,輕輕走過他身邊,像一陣清風來去無形。
邱承彥感到徹骨的寒,從腳底一直延伸到頭頂。他見過嗔怒的她,撒嬌的她,不屈服的她,柔媚如水的她,卻從未見過這般冷若冰霜的她。
他拽住她的胳膊,不禁微微驚詫,幾天時間而已。她的手臂細的像是一把就可以捏碎。
“蒲鯉……”他心裡疼着,嘴上還是不饒人,“別想玩什麼花招……別以爲有我奶奶,你就又可以在這個家裡安安穩穩的待着!既然這個孩子不是我的,你就沒有在這裡留下去的理由……趁我心情還不算壞,你快點走吧!”
她還是輕笑着,嘲諷冷漠的目光掠過他棱角分明的臉龐。
既然如此沒有信任可言,他便再也不是她的文哥。她寧可永世冰封魂飛魄散,也不要這段勉強的愛情。
她和東方文的愛,從來就不是因勉強而存在。
她傷心的只是,轉世輪迴之後,他再也不是原來的他,喝下忘川水的那一剎那,東方文就再也不存在這世間了。
……
晨光熹微,空氣裡透着點點潮潤的微寒。蒲鯉起牀撥開紗簾。東方那一片本該是太陽升起的地方,積壓着厚厚一層灰色的濃霧。
邱承彥這些天都沒有回到他們的房間,她不知他去了哪裡,幾時回來。或許他是在刻意躲着她。
因爲肚裡的孩子,她不得不留在唐笑露身邊做足戲碼,每天都是一副孝順賢惠的孫媳婦的臉孔,嘴角翹的連臉上肌肉都感到麻木。
原來笑,也是這麼不容易的一件事,也是她求而不得奢侈。
這是她逃離邱家又被邱承彥抓回來的第五天。
那天她苦笑着問他,承彥。不是你讓我走的遠遠的?爲什麼又要讓我回去?放我一條生路不可以嗎?
邱承彥捏着她的手臂,一陣陣心痛的感覺襲來,像是在胸口抽搐。
“你若想走,我一定不攔你。”他冷冷的回答,“可是現在不是時候……我奶奶找不到你,在家裡大發脾氣,你也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她淺笑,眼淚在眼眶裡,竟像是岩漿一般滾燙,燙的她眼眶發疼。
是不是在他心裡,這是她最後一點利用價值了?
……
不一會兒,天下起濛濛細雨,她在窗口站着,冰冷的雨絲飄落在髮梢,打在臉頰,她連打了幾個寒戰。
傭人懶洋洋的敲門給她送早餐,她開門慢了一點,只聽傭人邊走邊抱怨道:“真煩人……至於這麼嬌貴嗎!連吃飯都要送到房裡……”
她面無表情,眼看着他們在臥室的小桌子上給她布好餐,又怨氣沖天的退了出去,巴不得離開這間屋子,好像這裡是某種疾病的疫區。
這些人看人下菜碟已成了生活的常態,她無奈一笑,難道還想讓他們像之前那樣把她當蒲小姐伺候?
不。從一開始她就不是什麼蒲小姐,她只是邱承彥的玩物,報復的對象,想起來便在她身上尋樂子,想不起來就把她丟在一旁。
而如今情況更糟。她是被邱承彥穿過的衣服,扔掉後又從垃圾桶裡撿了回來……邱承彥讓她住進邱家,不是念舊情,而是要踐踏她所有的自尊。
所以那些傭人也可以對她大呼小叫,她頭髮被雨水打溼。沒有人給她拿塊乾毛巾,每個人對她避之唯恐不及,若不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恐怕不用邱承彥動手,那些傭人就把她趕出去了。
她無心吃早餐,走出房門來到客廳,原本熱鬧的地方,所有人一見了她立刻住口,投向她的目光,帶着各種複雜的情緒。
像是有一個新來的年輕姑娘。一直盯着她肚子,撇撇嘴很不屑的低聲問旁邊的人:“已經是咱們少爺的人了,居然還懷上別的男人的孩子,然後還要賴在這裡……這女人怎麼這麼不要臉!”
“噓……”
旁邊人給她遞眼色,示意她收聲。那個年輕女傭卻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又揚起聲音說了一遍。蒲鯉的臉頰一下子滾滾發燙,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羞惱的情緒像猛獸的利牙咬破她的喉嚨。
猛然間她聽到拖鞋的蹬蹬聲……
徐斐斐從樓梯上款款走下,居高臨下看着狼狽的蒲鯉,嘴角漾起一絲報復的微笑。
“徐總!”剛纔那個年輕女傭顯然換了一張嘴臉,滿臉堆着諂媚的笑,“徐小姐醒了?有什麼吩咐?”
徐斐斐一襲豔紅的真絲睡袍,胸口隱隱露着白嫩皮膚,黑色捲髮隨意的垂下來,像是午夜綻放的玫瑰,妖冶的讓人迷醉。
蒲鯉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有種酸酸的感覺涌在默尖,被她硬生生壓了回去。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徐斐斐在這裡過夜了,徐斐斐和邱承彥過夜了……
她的手抓在睡裙上,抓出一道道絕望的褶子。
“怎麼這麼吵?”徐斐斐沒好氣的問,朝蒲鯉瞥了一眼,故意說道:“承彥還在睡着,你們就不會輕一點嗎?”
所有人都低頭沉默,只有蒲鯉木然的眼光,無所畏懼的直視着那雙美麗而邪惡的眼眸。
“蒲小姐……”徐斐斐信步走過去。嘴角彎着勝利的弧度。她瞥了一眼蒲鯉的肚子,強忍着那陣囂張的笑意,用最平常的語調奚落着她。“蒲小姐的身子還好?快三個月了吧?”
“蒲小姐現在身子不方便,儘管在這裡安心住下,以邱家的條件,照顧一個孕婦還是沒什麼問題的!”徐斐斐笑道,“放心……我和承彥,一定會給蒲小姐最好的照顧。”
蒲鯉一直忍耐着,徐斐斐的出現令她措手不及,卻也在情理之中。
邱承彥於她而言。根本就是留不住了。
只是徐斐斐那種勝利的語調,那種邱家女主人自居的氣勢,那樣字字分明曖昧不清的話語,還是讓她心碎了。
“蒲小姐,我還真的希望你在這裡留的時間久一點……”徐斐斐在她耳邊低聲道,“我想看看這個孩子……長得到底像不像承彥!”
一個譏諷的笑掛在脣邊,一種除之而後快舒暢,在她的眼眸中閃耀。
“好啊……”蒲鯉強撐着最後的力氣,擠出一個笑容,目光淡然。像是已經超然世外,對一切都無慾無求。
她本就對一切都不在乎,除了他的真心。
而她能撐到現在,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堅強的理由是什麼。她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個笑話,在邱承彥和徐斐斐蔑視的目光中,像只過街老默那般可笑又討人厭。
可是現在,她想爲自己挽回最後一點尊嚴。
她衝徐斐斐無謂的笑笑,“好啊,徐總……那徐總就留下來看看,這個孩子到底像承彥多一點。還是像我多一點。”
她的手輕撫小腹,露出母性慈愛的微笑。
徐斐斐有些氣惱,“蒲鯉,你真是不要臉……懷着別的男人的孩子還要賴在承彥身邊!”
“徐總說話注意一點,”蒲鯉蒼白的面容轉向她,那種笑容像是年代久遠的寒冰,散發着絲絲寒涼。“承彥可從來沒有說過,這個孩子不是他的。”
“你還在狡辯!”
“如果不信的話,就請徐總繼續留在這裡,用不了幾個月。答案自然見分曉。哦,對了……”
她頓了頓,繼而嘴角翹的更高,“我和承彥就要結婚了……照奶奶的意思,婚禮越快越好……因爲我的肚子可等不及了!到時候還請徐總來觀禮,我和承彥,很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這一次,她也着重強調了“我和承彥”。
蒲鯉覺得自己身處一場鬧劇,她是舞臺上那個最不合格的演員。
“真是賤人!”徐斐斐惱羞成怒,本想對她羞辱一番。沒想到讓這女人反將了一軍,自己討了沒趣。
她眯起眼睛打量着蒲鯉,平息下心頭的怒火,理智告訴她,這個女人,也不過是顆失寵的棄子罷了。
婚禮?真是笑話!
她又靠近蒲鯉一些,彷彿越是靠近,她便越是能找到她落寞的痕跡。
從這個女人身上,徐斐斐明顯嗅到一股冷宮的絕望氣息。
她再度揚起微笑,眼角斜睨蒲鯉。“是嗎?你和承彥要舉行婚禮?”
徐斐斐一字一頓,惡毒的聲音似是利劍,將蒲鯉最後的尊嚴砍的七零八落。“那爲什麼你那位未婚夫,昨晚上睡在我的牀上?”
蒲鯉心頭一顫,苦澀死死堵住喉嚨。
爲什麼本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人,卻和別的女人廝纏在一起?
爲什麼她苦苦尋找的前世戀人,到了今生,就變成這樣絕情的嘴臉?
她說不出話,心慌的難受。噁心的感覺又襲上來,她不想在衆人面前丟人,卻還是無法自控的捂着嘴乾嘔起來。
徐斐斐走上前,邪惡妒忌的微笑浮在臉龐,一腳踹向她腰間……
蒲鯉感到身後一陣疼,像是腰部以下的地方要脫離整個身體……她趴在地上,轉臉看到徐斐斐張揚的面容。那個女人在向她逼近,她本能的護住小腹,眼中盛滿驚恐的淚水。
周圍的傭人,一個個卻表情木然,像被魔鬼收了靈魂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