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灣市的氣候,明顯要比南城好很多。
這裡位於亞熱帶地區,三面環山一面望海,特殊的地形將所有不利於人類生存的自然條件都擋在了外面,留在江灣的,是和煦的暖風,四季如春的溫度,隨處可見的色彩絢爛的小花,還有基本每天都會造訪這座小城的陽光。
這種溫柔的暖意是這座城市最得天獨厚的優勢。而南城,不光有風有雨。冬天時候潮溼陰冷,還會有暴雪的突襲。
蒲鯉在清早八點起牀,站在小陽臺上,深深呼吸着空氣中還帶着露水的清香。太陽升起來,她迎着陽光露出微笑。
這個陽臺不大,只能放下一張小木桌和兩個小藤椅,沒事的時候她會煮一杯咖啡端到這,捧着一本書,慵懶的度過一個下午。
早晨起牀時,她基本都會來這裡曬曬太陽,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有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有嬉笑打鬧的學生,有晨練的老人,也有像她一樣。用心欣賞這座城市的美的人。
陽臺四周擺着一盆盆風信子,是她最喜愛的植物。她每天都會來澆水,看着不同顏色的花瓣在陽光下露出同樣的微笑,她的心情也會晴朗一整天。
下午四點,她準時出現在街邊超市。她已經有了很多采購物品的經驗,比如要拿貨架最裡面的東西,因爲越是往後擺放的商品,就越是新鮮。
她也懂得怎麼分辨蔬菜質量的好壞,知道有機菜和別的蔬菜的區別,她還懂得挑選肉類的訣竅。
買完東西。她回家開始準備兩人的晚餐。
她學會換着花樣做飯,並且深深感覺,從前只會小打小鬧的那些水晶餃烤蛋撻真是上不了檯面。她現在的手藝可以跟五星飯店的大廚媲美了。
每天晚上最開心的那一刻,就是看到那個男人滿足的消滅掉她準備的所有晚餐,然後走進廚房,對她說,“你已經累了一天了,我來洗碗吧!”
然後她會窩在沙發上,調出他最愛看的新聞訪談一類的節目,切好水果等着他坐到她身邊。她便依着他的肩膀,有時電視節目實在無聊,她會不知不覺睡過去。
而她依然是靠在他懷裡的。他會悄悄把她抱上牀,蓋好被子,在她額頭輕吻一下,再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樣波瀾不驚的日子過了三年,平淡的像一杯白開水,然而對蒲鯉來說卻是永恆的期待。
從前和邱承彥在一起時,她便期待這種生活,可他始終沒有給她。
邱承彥給得起她全世界,唯獨給不起她這種小確幸的日子。
……
高禮文又一次把熟睡的蒲鯉抱進房間,還像平時那樣,給她一個睡夢中的輕吻。
自從三年前他把這個傷到幾乎發瘋的女人撿回家,她就變成了他的魔咒,讓他一生無法逃脫。
那時他作爲南城醫科大學的訪問學者,要在南城待上幾天做講座。他記得那天下着大雨。天氣預報說,那是南城百年不見的一場暴雨。
高禮文在南城轉來轉去,導航統統失了靈,暴雨在車窗前滾成一道厚厚的水簾。他幾乎辨不清方向,差點撞到神志恍惚的走在街邊的她。
他看到她幾乎沒有血色的臉。單薄的身軀縮在他懷中瑟瑟發抖,身上還穿着類似病號服一樣的衣裳。
……
“禮文……”蒲鯉輕輕翻了翻身子,她睡不沉,一點輕微的響動也會把她弄醒,或者午夜夢迴時。遇見某個人深邃的眼眸和冷峻的面龐,她會不由自主的顫慄,流淚。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三年了。
高禮文溫柔的撫着她的發,眼中透出無限憐愛。“怎麼了?是不是我剛剛吵到了你?”
她搖搖頭,他知道她一定是夢見了那段她不願說出口的回憶。
高禮文上牀躺在她身邊,兩人就這麼面對面的躺着,四目相對,溫柔月光透過窗櫺灑滿一地銀輝。
他把手伸過去,她順勢與他十指相扣。靜靜的躺着,互相望着。牽着手,再沒有任何逾矩的動作。
蒲鯉看着他的笑,自己也笑出來。這種毫無負擔的笑,只有他才能給的了她。三年來一直這樣,他尊重她愛護她。在她最艱難的時候帶她逃離那個傷城,卻從不想以此爲藉口佔有她。
他們經常躺在一張牀上,在她剛剛到他身邊的時候。她夜裡會驚醒,會發抖,會夢到邱承彥絕情的面孔、唐笑露慈愛的笑容、蒲輝滿身是血絕望的模樣。
然後她便放聲大哭起來。
高禮文便一夜一夜守在她身邊,想照顧一個嬰兒那樣用心。
她不想說的事情,他從來不問;她不想觸及的傷疤,他從來不揭。
“禮文,”兩人對視了許久,蒲鯉湊過去一點,把頭靠在他懷中。“我睡不着……你能陪我聊聊天嗎?”
“好啊。”他笑着應道。
她垂下眼眸,似乎下了很久的決心,“禮文,三年了……你爲什麼一直都不問我?”
“問你?問你什麼?”
“問我的過去,問我曾經遭遇了什麼……才讓我那天像個瘋子似的撞在你車上。”
高禮文笑笑,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再提……既然是不好的回憶,還不如忘了乾淨,對吧?”
“可你就這樣收留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你不會有疑心嗎?你就沒有想過,我的過去可能不光彩?”
“幹嘛要想那些?”他的聲音溫和。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告訴我你叫蒲鯉,這就夠了。至於其他的……等你想說的時候,你自然會告訴我,不想說的話,也沒有必要強求。”
蒲鯉突然很想流淚,她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小手搭在他腰間。
他無法否認,這樣的動作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確實有十足的誘惑。尤其在這種情境下。
他心裡一陣悸動。拼命壓抑下那股想要她的熱切,只用一隻大手覆住了她細弱的肩。
“禮文……”蒲鯉聲音柔柔的,想窗外如水的月光,透着別樣的皎潔和清澈。“你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既然遇上你是命中註定,我就不想管爲什麼。”
“可我沒法給你同等的回報……”她直起身子,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屋子裡的光朦朧映出她姣好的面容和含春的神色,她將睡裙帶子解開,光滑白皙的肌膚像峰頂白雪,頃刻間呈現在他眼前。
高禮文的心砰砰亂跳,喉嚨頓時覺得乾燥起來。
“禮文……你還是要了我吧。這樣我心裡會好受一些……”
她聲音細的幾乎聽不見,在這靜夜之中卻顯得擲地有聲,如落入盤中的珠玉,清潤透徹的動靜,讓他心裡癢癢的,欲罷不能。
蒲鯉眼中不由得浮出淚光,三年裡,她一直想找機會回報這個男人。
她試了很久,她根本忘不掉邱承彥,那是她的夢魘。是她一生的毒。那是愛的開始,也是她恨的盡頭。那是她曾經的美好,也是她此生的訣別。
她發覺即使隔着再多的仇恨,邱承彥的面孔永遠都不會模糊不清,反而越來越清晰,在她心底生根發芽,不爭氣的長成了一棵樹,搖着樹枝譏諷她卑微的愛情。
她發覺她的心底,已經容不下第二個男人。
所以她能回報給高禮文的,只有那並不完美的身子。然而高禮文卻不止一次告訴過她。希望把這一刻留在他們最難忘的新婚之夜。
他希望能等到她點頭的那一天,完完整整擁有這份天賜的美好。
“小鯉,你在幹什麼……”他呼吸微微急促,卻還是不悅的皺皺眉頭,胡亂抓着牀上的衣服爲她披上,眼光轉向一旁。“你別這樣……”
“禮文,你不想要我嗎?”
“我說過了,不到那一天,我不會碰你。”
“爲什麼一定要到那一天呢?”蒲鯉心裡漫過悲傷。她冰涼的指尖碰到他的手,捧起貼在臉上。
她捨不得這份溫暖。卻又沒法給他對等的愛情。
“小鯉,我……我當然想要你。”高禮文輕輕把她擁在懷裡,她柔弱的讓他心疼。“可是你知道的,我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等到你正式成爲我妻子的那一天,我們再完整的擁有對方,好嗎?”
“可是我不會結婚的……”她眼中無限的涼意,輕嘆着絕望的今生。“禮文,我也告訴過你,我不會結婚……至於原因,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不介意說出來,只希望不會嚇壞你。”
“用不着!”高禮文寵溺的笑,被月光譜成歡快的篇章,“我知道你不想說……你不必勉強自己。我有信心,你不想結婚只是一時的,我一定會等到你說願意的那一天。到時候,我開着一車風信子來接你去教堂,我會讓你成爲紅毯上最幸福的人。”
蒲鯉胸口堵的難受,他口中描繪的只是一個美好的夢,她站在夢的彼岸,中間隔着深潭,她一腳它進去,便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她藉口有些困了,躺下去翻身背對着他,前世的咒語在耳邊清晰的迴響。她苦笑一下,淚水浸溼枕頭,淚眼中竟有看到邱承彥的臉,看到他也寵溺的對她笑,看到他身後有臨風山,水池中有隻錦鯉躍出水面,搖擺着尾巴。
她輕聲呢喃着他的名字:“承彥……承彥……”
高禮文翻過身去,輕輕拭掉她眼角的淚,不由得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