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慘白的燈光下，兩個男人的臉色異常凝重。
他們並排坐着，手肘支在膝蓋上，垂着頭，像是陷入沉思。
然而邱承彥的神情漸漸明朗起來，像是陰雲之後露出笑顏的太陽，興奮之情清清楚楚寫滿他的眼角眉梢。
手上握着的那紙化驗單，是天使遺落人間的翅膀，帶給他久久無法自抑的快樂。
醫生從病房裡走出，第二次例行檢查之後，他把邱承彥叫到跟前，像是十足的鬆了一口氣。“邱總，蒲小姐的身體情況良好，可是她的身孕才只有不到兩個月，一切都不穩定，還是要小心爲好。平時要注意休息，也得注意營養。”
他一樣樣答應着，眼睛不住的往病房裡瞟。
蒲鯉躺在牀上，面色有些蒼白，被單在手中絞成一團，大眼睛裡驚多於喜。他仔仔細細打量，卻並未尋到她初爲人母的喜悅。
邱承彥緩緩轉過身，表情複雜的看着龍澤飛，那人也以同樣的目光迴應着他。
“阿龍……”他叫出他的名字，卻不知如何開口。
“不管怎麼樣，我會帶她走。”龍澤飛不假思索，坦然的讓人不知所措。
邱承彥輕輕皺眉，“孩子是我的，我不可能讓你帶她走。”
龍澤飛有些心虛，眼前的邱承彥，是他認識他以來從未見過的堅定。
“阿龍……我們認識這麼多年，同甘共苦這麼多年，我很珍惜這份情誼。”邱承彥慢慢踱步到他跟前，低沉的聲音仿若雨打芭蕉，一滴一滴靜靜落下，坦誠而深刻。
“我一直當你是哥哥……我總是和你搶。從前窮的時候，我跟你搶吃的玩的，後來我上了大學，又開始搶你的西裝領帶……你每一次都讓着我，每一次我搶走你的東西，你都不跟我計較。阿龍哥……這一次，你就不能再讓我一次嗎？況且蒲鯉本來就是我的……”
“承彥，我一直覺得，愛情沒有先來後到。”龍澤飛輕嘆一下，他的手不由自主抓住胸前的衣襟，緊接着一陣心慌。
愛情沒有順序，可是愛情裡，該有謊言嗎？
他用謊言換來的愛，要用更多的謊言去維繫……假若有一天蒲鯉知道了一切，他又該如何面對她？
龍澤飛心裡很矛盾，像是被人逼進了牆角。他努力平息身體裡那股左衝右撞的慌亂，安慰自己，這不算騙，況且蒲鯉對邱承彥的愛又能有多堅定呢？
還不是因爲那個錦鯉形狀的胎記？胎記和紋身又能有多大差別呢？
這樣想着，心裡竟好受了許多。“承彥，是你先招惹了小鯉，是你先不珍惜，是你先反覆無常讓她受盡折磨……你給不了她幸福，難道還要把她綁在你身邊毀掉？”
“但她現在有了我的孩子！”
“是不是要留下這個孩子，我覺得你也該聽聽她的意見！”
……
蒲鯉坐在牀邊發愣，手不經意間掠過還未隆起的小腹，心底突然一陣暖流涌過，卻又多了無盡的落寞與空虛。
她的手在小腹上停留片刻，身體裡有一個小生命的感覺格外奇妙。外面的陽光像是明媚了許多，鳥兒的歌聲婉轉動聽，她的嘴邊不經意間勾出溫暖的弧。
一隻大手搭上了她的肩，西裝披在她身上，透着淡淡菸草的味道。
這股味道她不熟悉，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邱承彥從不抽這個牌子的煙。
擡頭碰到龍澤飛關切的目光，她羞愧的低下頭，眼淚徐徐溢出，卻再也沖刷不掉已染在身上的污點。
這個還未成形的孩子提醒着她，她早就是邱承彥的女人，再也不可能幹乾淨淨的回到自己前世丈夫的身邊。
龍澤飛見她幾次欲言又止，心裡一陣疼惜，讓她靠在自己懷裡，正好是胸口那條錦鯉的位置。
“阿龍哥……”她小心翼翼的叫他的名字，像是做錯事般看着他，“你會不會怪我？”
他輕笑，點點她的額頭，“傻瓜，怎麼會呢？”
“你還是願意帶我離開這？帶我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
“當然。”
“你還是願意一生一世照顧我？”
“又開始問這種傻問題了！”
“回答我……是不是？”蒲鯉緊緊攥住他的衣袖，櫻脣微顫，眼裡盛滿期待。“你不會嫌棄我嗎？真的不會嗎？”
“不會不會……”龍澤飛大着膽子吻了吻她的臉頰，一滴淚潤溼他的脣，他感到一陣鹹澀的味道。
“可這是邱承彥的孩子……”
“小鯉，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他輕撫她的發，這一幕依稀在夢中出現過。“你和承彥之間……是過去時了。誰還沒有過去呢？我只希望你的現在和未來，都是屬於我的。”
“對不起，阿龍哥……”蒲鯉把臉深埋進他懷中，眼淚打溼他的衣襟，愧悔之情像噩夢纏繞心間。“我知道我不該留下這個孩子，可是我沒辦法……我做不到……”
“我懂，我都懂。”他輕拍她的後背，默默擁着她。
他明白她的不忍，理解一個善良如她的女人無法接受骨肉被生生剝離的痛楚。
他願意傾盡所有愛護這樣的她，然而他突然很嫉妒邱承彥，心中像是打了一個結，越系越緊，越系越複雜。
他心中隱隱覺得，蒲鯉還是愛邱承彥的。
“阿龍哥，那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
他淡淡一笑，竟突然覺得這句話聽來不太順耳……他低頭看看她還平坦的小腹，努力讓自己不介懷，可是心底仍像是瘋長了一片刺。
“我儘快安排。”他吻上她的額頭……話是說給她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小鯉……你放心，我會把這個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
蒲鯉擡眼望着他，感激的喜悅從眼眶中溢出。她第一次主動環着他的脖子，小臉貼在他的臉頰，淚水滴進她翹起的脣邊。
“我沒有認錯人……”她彷彿喃喃自語，聲音因爲激動而顫抖。“我就知道，我不會認錯人……”
龍澤飛聽了這話有些不解，可看她的樣子，竟像是和他久別重逢般的欣喜。
“你說什麼？什麼……認錯人？”
“我知道你不記得了……”她笑着落淚，“你走過忘川水，當然什麼都不記得……不過沒關係，我知道你是誰，我知道你不會拋下我，你會接納我的一切……我知道我們會幸福的。”
“小鯉，你能再說明白一點嗎？”
她看着他迷惑的眼，撲哧一聲笑出來。
她很想大聲喊他的名字，不是龍澤飛，而是東方文。
她想再叫他“文哥”，就像前世那樣，撒嬌的依在他肩頭，不許他看書寫字作畫，只准他的眼中映出她的身影。
而這一刻，她知道是時候該把所有的故事講給他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