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喜水,仁者愛山。皇甫瀟的父親認爲自己算不得仁者,卻勉強算得上智者,又因八字缺木,因而府中多樹木多花草,生下兒子皇甫瀟後,八字缺水,幸而起名的排行從水字邊,倒能壓住,再因水能生木,就多挖了若干池塘,有的幾乎像是小型湖泊,夏日裡蓮葉亭亭,荷花盛開,十分美麗。
孺人住着的四個小院子外不遠處就有一個池塘,岸邊建有涼亭,坐在裡面賞荷品茶,也是一大享受。雖然有王爺吩咐,陳氏只在院裡養胎,兩位媽媽也不讓她出門,但她偶爾到池塘邊坐一坐,卻也是可以的。
王妃成親之初,陳氏仗着有孕作了一回耗,卻險些釀出禍事,從此就安生下來,不再白天黑夜不消停地生事了。兩位媽媽漸漸鬆了一口氣,不再死死盯着,她也乖巧,只在天氣晴好時出院子坐坐,在水邊的亭子裡扔點魚食喂喂魚,就算是最劇烈的活動了。
王府要在端午大宴賓朋,陳氏也是知道的,王妃派榮媽媽和趙媽媽過來交代過,讓她沒事就別出院子,免得被來往做事的奴才們衝撞了。前來照顧她的兩位媽媽緊張了兩天,見她一直都很安份,也就分出空來去做別的事。最近幾日大家都很忙,她們有時也會被管事臨時派些差事,但總有一個媽媽會留下來守着陳氏,而且她身邊還有大丫鬟跟着,按理說怎麼也不會出問題。
今兒風和日麗,陳氏說是胃口不好,吃不下午膳,要出去走走再回來用膳。全媽媽就服侍着她出了院子,到池塘邊的涼亭上坐着賞花。汪媽媽本在張羅午膳,陳氏忽然很想吃新鮮水果,當時就想得不行,挖心撓肝一樣,立時就要送到嘴邊。孕婦性情不定,飲食習慣變化大,這都是正常的,全媽媽見菊香和羅媽媽都陪在旁邊,就去前面找負責採買的管事詢問,要點剛買來的鮮果子。不過是一來一回的功夫,陳氏就掉進了水裡,而菊香跳進池塘中救人,卻手腳笨拙,反而沉了下去。羅媽媽卻和宋氏新提上來的大丫鬟碧玉扭打在一起,兩人只顧着廝打謾罵,渾忘了救人。
全媽媽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大聲叫人。從附近經過的幾個媳婦子和小丫鬟都趕了來,有幾個會水的跳下去,把陳氏和菊香都撈起來。兩人嗆了水,都暈了過去,僥倖卻還有氣息。
汪媽媽也趕過來,立刻讓人擡來春凳,把兩人擡到棠園去,又吩咐人去叫大夫,再隨手抓了一個小丫鬟,讓她去向王妃稟報。
一陣忙亂間,無雙急匆匆地走了進去。
滿院子都是人,棠園的、外邊的,丫鬟婆子媳婦子,全都大呼小號,如沒頭蒼蠅一般亂撞。無雙怒道:“都擠在這兒幹嘛?趙媽媽,你和丁香把這裡所有人的名字記下來,然後讓她們去做自己的事。”
“王妃。”那些人全都跪下來,嚇得臉色蒼白。
無雙不理會她們,徑直上了臺階,走進屋裡。
陳氏躺在正房的牀上,溼透的衣裳已經換過。她臉色蒼白,雙目緊閉,伸出的纖細手腕上蓋着一方絲帕,王府的大夫坐在牀邊,細細爲她診脈,醫婆侍立一旁,一聲不吭。。
無雙擺了擺手,阻止屋裡的人上前行禮,只低聲問迎上來的全媽媽和汪媽媽,“到底是怎麼回事?”
全媽媽嘆了口氣,眼神微微一轉,投向牆邊,“今兒午時,陳孺人覺着胃口不好,想吃口新鮮果子。奴婢想着有羅媽媽和菊香侍候着,就去找採買的管事,要了一點剛買來的李子。緊趕慢趕地回來,就看到陳孺人掉進了水裡,菊香也在裡面撲騰,羅媽媽卻和碧玉在岸上打起來了。奴婢忙着救人,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問人,所以並不清楚其中端倪。是奴婢失職,請王妃責罰。”
無雙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見牆邊跪着羅媽媽和宋氏的大丫鬟碧玉。兩人頭髮和衣裳都很亂,撕扯得很厲害,跪在那兒瑟瑟發抖,看到無雙看向她們,便爬着過來,滿臉驚慌與哀求。
無雙對全媽媽說:“讓她們出去跪着,現在沒時間發落好冷,等陳孺人救過來了再說。”
“是。”全媽媽和汪媽媽趕緊上去攔着,一人拉一個,將人拖了出去。
烏蘭和珠蘭一起搬了個雕竹枝高背圈椅來,攙着無雙坐下。
屋裡很靜,都等着大夫的診斷結果。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大夫收回手,低聲與那個醫婆說了幾句。那醫婆俯身探手,也爲陳孺人診了一回脈。兩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只商量了片刻便達成一致,起身向無雙行禮,“草民見過王妃,王妃萬安。”
“免禮。”無雙的聲音平和,“陳孺人的病情如何?”
那個大夫擡眼看了一下週圍站着的丫鬟婆子,有點猶豫。那個醫婆一直低着頭,乾脆裝聾作啞。
無雙見其中似有隱情,便揮了揮手,“烏蘭和珠蘭留下,其他人都出去,站遠點。”
那些丫鬟婆子都低頭稱“是”,魚貫退出,腳步聲漸漸遠去。
屋裡更加安靜,無雙溫和地道:“有什麼情況儘管直說,王爺與我定不會責怪於你。”
“多謝王妃體恤。”大夫臉上有幾分羞愧,“陳孺人其實並未懷孕,而是中了一種少有的藥物,看上去像是有了身孕,草民學藝不精,孤陋寡聞,竟一直沒看出來。這種藥一過了三個月就會自動失效,所以陳孺人並不是小產,而是來了月信。此時經冷水一激,對陳孺人的身子大爲有損,須善加調理,否則以後在子嗣上就比較艱難了。”
醫婆也跟着躬身道:“老婆子侍候孕產婦多年,這假孕的事也見過幾回,卻也沒看出陳孺人的孕事不真確,實是羞愧無地,沒臉見王妃娘娘。”
無雙雖對陳氏懷的孩子不理不睬,沒放在心上,卻也壓根沒想到要動手腳弄掉他,卻沒想到,結果竟是這個孩子根本就不存在。假孕這種事,她是聞所未聞,一時間滿臉驚愕,不敢相信地問:“你們說的……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那個大夫搖頭嘆息,“這下草民的牌子可是砸了,王妃若是不信草民所言,可請太醫前來,一診便知。”
無雙微微皺眉,但是想起了菊香似乎也掉進了水裡,便對他們說:“你們先去診治菊香那丫頭。雖說陳孺人沒了孕事,但落進水中,病得不輕,兩位只怕還得繼續留在王府。回頭等王爺回來了,你們將陳孺人的病情據實相告,讓王爺定奪吧。”
兩人見王妃並未責難,頓時鬆了口氣,一起行禮,“謹遵王妃諭命。”然後便一起出去,到廂房去爲昏迷的菊香診治。
無雙看向牀上的陳氏,心裡微微起了一絲憐憫。
她的假孕多半是被人暗害的,畢竟是否有孕,三個月後就能見分曉,肚子鼓不鼓,一看便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今她莫明其妙地落了水,還把宋氏牽扯其中,卻不知是她見到小日子來了後做的一場戲,還是暗害她的人故意趁機揭穿她,順便把剛晉位份的宋氏拉下來。往遠了想,如果宋氏真的被這場陰謀捲進去,那宋家定會對皇甫瀟心存怨望,宋大將軍手握兵權,鎮守東南膏腴之地,是朝中得派爭奪的重要勢力,若是他因此倒戈,對於皇甫瀟來說將是很大的損失。
她想了一會兒,起身走出屋去,不動聲色地道:“全媽媽,汪媽媽,你們挑幾個信得過的丫頭,小心侍候陳孺人。菊香忠心護主,是個好的,你們也要安排好人手照顧着。趙媽媽,你把羅媽媽和碧玉帶到無雙殿去,好好問問事情的來龍去脈。這院裡的丫鬟婆子一個都不能出院子,等着查證,若是沒害過你們的主子,自然不會有事,若是做過什麼歹事,便主動說出來,可以保全你和你家人的性命。也別想着自盡就可以不連累家人,除非她是孤寡一個,無親無故,否則,就算她死了,我也定不放過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