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明到穀雨,大燕的權貴們開始頻繁在家中舉辦各種聚會,文人鬥詩,武將賽馬,女眷賞花,各有名頭,往來不斷。
作爲即將出嫁的閨中女子,明月本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是自從王府下聘後,她卻接到了不少帖子,邀她前去賞花品茶。當然,那些超品、一品、二品的誥命夫人邀請的都是公主殿下,這樣的身份給予了她極大的自由。
看着手裡的帖子,趙媽媽很是爲難,“公主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怎麼好再出去拋頭露面?要是有那起子喜歡嚼舌頭的小人散佈點流言,豈不讓王爺的臉面不好看。”
明月放下手裡的書,擡頭笑道:“她們是請汗國公主,我去赴會,也算不得壞了規矩。”
趙媽媽長嘆一聲,“公主眼看就要過門了,這嫁妝要理清楚,該有的東西都得備好,大夥兒都忙着,哪有空去賞什麼花?”
勇毅親王府送來的聘禮讓無數人羨慕嫉妒,一時家喻戶曉,傳遍燕京。明月挑出了時新的名貴衣料和北地不出產的山珍海味放在一旁,打算讓送親使團帶回去給父汗、母妃,其他的就加到她的嫁妝裡。本來神鷹汗國準備的嫁妝就很隆重,兩下里一加,這嫁妝怎麼都要二百臺開外了,還有十匹神駿非凡的寶馬,說起來真是大燕開國以來的頭一份。現在頭疼的是能不能這麼張揚,會不會犯了燕國皇家的忌諱,送親使臣們都有些擔心,於是四處打聽,斟酌着最爲合適的嫁妝單子。
事到臨頭,千絲萬縷,都得一一理順了,明月身邊的媽媽、丫鬟忙得不可開交,若是公主出去赴會,這一天基本上什麼事都幹不了了。趙媽媽又怕公主年少,與那些夫人們應酬時不能面面俱到,若是遇到個把別有用心的人說些風言風語,一個應付不當,就會憑白受氣,還會丟了臉面。但是,公主嫁進王府,成爲親王正妃後,總是要有各種交際應酬的,不可能躲在府裡不出來,或者推給老王妃,所以,現在練練,也是一樁好事。趙媽媽想來想去,左右爲難,只能對着手裡的帖子嘆氣。
明月看她一臉苦相,反而笑了,拿過帖子翻了翻,便輕鬆地道:“邀我去賞花的這些人裡,安王妃的身份最高,就應下去安王府吧。其他人不一定就是誠心想我去,可是不給張帖子又怕怠慢了我,將來見了面不好說話。這樣的人家我就不去了,你準備一份薄禮,派人去婉轉地說明一下,不得罪也就是了。”
安王妃已經三十出頭,但是明月過門後卻是她的堂嫂。雖說是妯娌,卻只是堂親,並不住在一起,也沒有利益上的衝突,因而安王妃待明月公主的和善倒是出於真心,這也是皇甫瀟請他們夫妻出面做大媒的原因。
趙媽媽覺得這樣安排挺妥當,便立刻去安排回帖、回禮的諸般事宜。
明月一直都是萬事不愁的模樣,並不擔心會在安王府遇上什麼過不去的大場面。她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對於燕國皇家的情形也知道得很清楚。
皇族宗室始終子嗣不昌,到這一代,除了皇帝皇甫湛外,也只有皇甫瀟與皇甫澈這一對堂兄弟了。按宗王府律令,王侯公卿都要降等襲爵,所以皇甫澈的父親獲封親王,他這個做兒子的襲爵時就要降一等,爲郡王。只有勇毅親王是鐵帽子王,先帝臨終託孤,在遺詔中封老親王爲攝政王時就賜他的王位世襲罔替,永不削爵,子孫代代相傳,皆爲親王。當然,以後只能嫡子襲爵,若無子嗣,王爵就要收回,若是隻有庶子,只怕就得降等了。
安王喜好琴棋書畫,尤好詩文,怠於政事,能偷懶就偷懶,情願跟王府的一幫清客遊山玩水,吟詩作賦,也不願捲進朝堂紛爭。與鐵腕王爺皇甫瀟正好相反,他是有名的逍遙王爺。也正因爲此,皇甫瀟與皇甫澈的關係甚佳,明月公主去安王府參加聚會,安王妃肯定會護着她,不會讓人給她難堪的。
隨着天氣的回暖,人們都換上輕薄的春裝出外踏青,各府都有大大小小的賞花會,迎春、玉蘭、海棠、杜鵑、桃花、梨花、李花、杏花,看不盡的奼紫嫣紅,聽不完的笑語歡歌,整個燕京城都瀰漫着歡樂的氣氛,人們的步履都輕快起來。
安王府的賞花會是很有名的,主要邀請的都是才子佳人,隱有相親之意。安王會邀請京城中的文人前來做曲水流觴,以琴簫詩文爲樂。安王妃則是邀各府閨秀來園中鑑賞百花,衆千金各展才藝,只要在這裡得到認可,須臾間便會名揚京城。因此,每年安王府的賞花會都會引來萬衆矚目,那些大家子的少爺小姐們都翹首期盼,希望能在安王府一鳴驚人,一飛沖天,從此人生順遂,步上坦途。
賞花會的日子定在三月三十,本來連着幾天都是風和日麗,偏偏到了這天卻是細雨霏霏。不過,下雨也有下雨的好,多少樓臺煙雨中,更有詩情畫意。
明月一早就起身,烏蘭、珠蘭服侍她更衣梳頭,用過早膳,勇毅親王府的遊船就從七星湖上駛了過來。這是皇甫瀟聽說她要去安王府赴會,特別吩咐府中總管準備了最好的船,專供公主使用。
安王府與勇毅親王府一樣,也是臨湖而建,乘船前往最是方便快捷。今日前往安王府赴會的人很多,道路上車轎擁擠,一時半會兒是到不了的,若是讓公主的車在路上受阻,豈不是大受委屈,而泛舟湖上,悠悠閒閒地前去赴會,自是再好不過了。范文同和趙媽媽都對皇甫瀟的體貼入微很欣慰,看得出來,勇毅親王是把公主放在了心上,纔會這麼關懷備至。
明月走出正院,帶着趙媽媽、烏蘭、珠蘭以及照管衣飾雜物的四個小丫鬟,沿着迴廊走到湖邊。
一條精緻的二層樓船停在堤岸邊,船身飛檐斗拱,用玳瑁、瑪瑙、貝殼鑲出仙鶴臨水圖,門窗上掛着水晶珠簾,隨着船身輕晃,搖曳出點點星光。
船上的人沒有放出跳板,怕被雨淋溼後打滑,看到公主出現後才取出來架到岸上。兩個大漢拿着特製的蓬布飛快上岸,與船上的兩個大漢同時高高舉起,將跳板遮得嚴嚴實實,滴水不漏。
烏蘭先走上跳板試了試,看到沒有問題,才轉身揮手,示意公主可以上來。明月在趙媽媽與珠蘭的護持下走過跳板,進入船艙。等公主的人都上船安頓好,大漢才撤了蓬布,取回跳板,將船撐離湖岸,緩緩向安王府駛去。
明月和烏蘭、珠蘭俱是生在草原,長在馬上,這還是第一次乘船,都有些不適應。船速雖緩,卻仍覺得站立不穩。明月早已坐在椅中,瞧見烏蘭和珠蘭手足無措的模樣,不禁抿脣輕笑,然後叫她們都坐下,免得摔倒,亂了儀容。趙媽媽勉強撐得住,堅持着上了茶水,這才坐到一旁的繡墩上陪公主說話。
透過珠簾,明月看着外面的七星湖。唰唰的雨聲在空曠的水面上更顯清晰,雨點濺起一朵朵細小的浪花。清涼的風徐徐吹過,往日裡平滑如鏡的湖面泛着一層一層的漣漪,別有一番美麗。
趙媽媽笑道:“都說春雨貴如油,此時多下些雨,今年的糧食收成肯定好。”
“嗯。”明月點頭,“卻不知咱們汗國在不在下雨。”
“一定在下。”趙媽媽沒有絲毫猶豫,“這個季節,草原上會下很多雨,那草啊,刷刷地往上長,沒兩天就是青青一片了。”
“是啊。”明月出了一會兒神,臉上多了幾分欣喜。大燕運往龍城的那些種子肯定已經分發下去,此時正是北方的播種季節,若是今年風調雨順,她的父汗母妃就再不會憂心仲仲,寢食難安了。
收拾起心情,她端起茶碗,剛喝了一口,就聽到趙媽媽“咦”了一聲。她擡頭問道:“怎麼了?”
趙媽媽疑惑地看向外面,“那邊,從勇毅親王府的方向駛過來一條船,看方向好似也是去安王府的。奇怪,奴婢打聽過,老王妃和王爺都不去參加賞花會,那船上究竟是什麼人呢?”
明月看向遠處,果然發現有條遊船向他們這個方向駛來。她打量片刻,便不再關注。
趙媽媽也不再吭聲,眼中卻泛起一縷憂色。
勇毅親王府裡除了王爺和老王妃之外,勉強有資格去安王府赴會的,大概只有王爺的兩位側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