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是毒藥。
如果它不毒,怎會讓人失去理智?如果唐安沒有失去理智,怎麼會對自己的“敵人”如此悉心照顧?
蘇媚兒又病了。
落水着涼加上對水的恐懼,使她陷入了昏迷,渾身上下燙的驚人。整整兩天時間,唐安幾乎沒有休息。
他用枯枝架起了一座簡易的牀,四處去尋一些野果也野味果腹。爲了給蘇媚兒降溫,他每天都會用熱水擦拭她的身子。
當第一次脫下那一身溼漉漉的衣服,唐安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停止了一樣。
在雙絕較藝時,他就見過蘇媚兒那動人心魄的身材。在沙漠綠洲之中,他夜半三更偷窺過蘇媚兒妖嬈的背影。可是隔着衣服看和脫了衣服看,看背影和看正面,感覺又截然不同。
羊脂白玉的肌膚,凸起的誘人鎖骨,胸前飽滿的豐盈,兩點嬌俏的櫻紅,奇蹟般纖細的腰肢…她就像一幅畫,一座雕塑,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唐安就算在夢中,都不曾見到過如此完美的身體。
給一個如此妖嬈的女人擦拭身體,無疑是對一個人毅力的極大考驗。每碰觸到一個地方,唐安彷彿都要承受極大地苦難,心中的魔鬼不斷想要掙脫牢籠,慫恿着他做一些“喜聞樂見”的事情。
一連擦了幾次,唐安總會及時在擦槍走火的邊緣硬生生地強迫自己給人家穿上衣服,從那以後,他對自己終於有了最清醒的認識。
我他媽真是個君子!
君子,在唐安看來一向是罵人的話。所以,爲了不讓自己鄙視自己,偶爾吃點手頭上的豆腐還是免不了的。
第三天,日上三竿。
天然石鍋剛燉好鮮美的魚湯,唐安剛打算喂蘇媚兒,卻聽到一聲銷?魂蝕骨的呻吟,扭頭一看,一直陷入昏睡的蘇媚兒終於悠悠轉醒。
“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
唐安大喜,趕忙託着她的後背將她扶起。
蘇媚兒的臉色有些蒼白,想來是困了兩天,身體有些無力。
大眼睛中帶着迷茫四下看了看,低聲道:“這…是哪裡?”
唐安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
蘇媚兒扭頭看了看,當看清楚唐安的模樣,頓時大驚失色:“唐安,是你?我們…不是掉進河裡淹死了麼?這裡…莫非是地府?”
地你大爺,老子青春年少長命百歲好不好?童言無忌,呸呸呸!
唐安大感晦氣地白她一眼,道:“麻煩你以後不要疑神疑鬼的好不好?咱們現在還活的好好地,而且還會一直活下去。”
過了好半晌,蘇媚兒聞到了魚湯的香氣,看到了洞外面如畫的山景,彷彿這才相信唐安的話。
相信了,反而讓她有些慚愧。她神色複雜地看了唐安一眼,問道:“奴昏睡了多久?”
“整整兩天了。”
她指了指屁股下的“牀“,道:“你做的?”
唐安瞪眼道:“難不成還是樹把自己伐了?”
蘇媚兒又指了指魚湯:“也是你做的?”
唐安沒好氣道:“難不成還是這魚自己跳到沸水裡的?”
蘇媚兒嘆了口氣,神色黯然:“那天晚上奴要殺你,你爲什麼還要這麼做?”
唐安笑道:“我做什麼,是我的自由。我想要殺你,誰也攔不住,我想要救你,誰也阻止不了。”
蘇媚兒抓着唐安的衣襟,大聲道:“唐安,奴要殺你,你懂嗎?奴說奴要殺你,你爲什麼還要救奴?”
她的成長環境,註定了她的思維方式。一個從小在爾虞我詐中成長起來的女人,整日周旋在陰謀詭計之間,見慣了太多的腥風血雨。爲了利益,兄弟可以反目,父子可以成仇,一個部族首腦的位置,足以讓最親近的兩個人拔刀相向。
所以,從她懂事以來,師傅告訴她的處世之道只有一句話: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她的所見所感,讓她始終對凌冰焰的這句話感同身受。在環境惡劣的西域,沒有人懂得感恩,他們只懂得掠奪。
她不理解,爲什麼揹負着國仇家恨,甚至明知自己想要殺他,唐安還要救自己?
唐安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真的想要殺我麼?”
“奴…”蘇媚兒語塞。眼神的遊移,證明了她的心虛。“你壞奴好事,殺奴西域兒郎,奴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
唐安灑脫一笑,道:“我人就在這裡,你爲什麼不動手?”
“你!”蘇媚兒瞪他一眼,賭氣道:“你這個騙子,居然隱藏的這麼深。奴和你一路走來,居然都不知道你會武功!奴現在虛弱得緊,不是你的對手。”
“你不是不能殺我,而是不想殺我。”唐安搖搖頭,眼神灼灼道:“會說夢話的你,可比清醒着的蘇媚兒要誠實得多。”
“夢話…”蘇媚兒臉色一變,“奴都說什麼了?”
唐安聳聳肩道:“也沒說什麼,就說你被我英俊瀟灑的外表折服,想要給我生七八個孩子,根本捨不得殺我。”
“你胡說,奴斷然不會說出這種話來。”蘇媚兒臉色微紅,但旋即又回覆正常。“唐安,你怎麼這麼傻,你難道不知道,即便奴心中再不忍,但爲了夏國,奴卻不得不下手。可是你呢?還有三千殘兵等着你帶他們回家鄉,你卻救了一個想要殺你的人!你以爲奴不知道?從激流中死裡逃生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可你爲了奴,卻拖着疲憊的身軀給奴造了這樣一張‘牀’,無非是想要奴睡的舒服一些!”
蘇媚兒大聲吼道,忽然扯過唐安的雙手,那雙粗糙的掌面上,早已經磨起了水泡。
“呵呵,奴總算知道那個‘石鍋’是怎麼來的了。”蘇媚兒慘笑,但笑着笑着,淚水卻流了下來:“唐安,奴是你的仇人,奴想要殺你,可你卻還要救奴。你爲什麼要對奴這麼好,爲什麼!”
山洞裡靜悄悄,唯有蘇媚兒淺淺的抽噎聲。
唐安早已收起那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低頭沉默半晌,這才緩緩擡起頭來,凝視着蘇媚兒的雙眸:“很多事情,我們根本沒法解釋得清,就像你明知道應該殺了我,卻怎麼也下不去手一樣。如果一定要找一條理由,我想…我是中了你的毒。”
“毒?”蘇媚兒眨眨眼,不解的問道。
“中了毒的人,纔會身不由己。”唐安眼神飄忽,徐徐說道:“從在汴京城你與我作對,在程府對我施展媚功,在鹿山之巔和我共舞,在長安的街坊小院內對月談心,在狹窄的馬車裡拌嘴,在一望無垠的黃土地上對窮苦的大唐百姓施以援手,在被我偷看之後咬牙切齒的恨……一幕幕想來,才知道我並不是不想殺你,而是想要殺你的時候,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我曾聽人說過,美麗的女人就像毒藥,所以我想,我早已經中了你毒,只可惜我發現的太晚,等到想要解毒之時,才發現已經回天乏術。”
蘇媚兒瞠目結舌,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當她發現自己愛上唐安以來,她就開始害怕。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一個對夏國危害日甚的男人,她想要他死,卻怎麼也下不了手,所以她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帶他回夏國,成爲自己的男人。
如果他還不答應,除了一走了之以外,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所以,她一直糾結於一個答案。幾次三番被唐安當做人質,她每一次都會問出相同的問題:你會殺了奴麼?
她知道唐安不會,卻更想從他嘴中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因爲那個答案,可以讓她的心很溫暖,可以暫時緩解矛盾帶給自己的掙扎。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她最期待的答案,竟然在這一刻降臨。
唐安說的很平靜,但此時此刻在蘇媚兒聽來,這世上再沒有任何語言比這幾句話更加甜蜜動人。
原來這一路上的點點滴滴…他都沒有忘記!他的心裡…是有奴的!
淚水再度滑落,卻不知這淚水是鹹的還是甜的?他說他早已中毒,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又何嘗不是?
唐安並沒有注意到蘇媚兒的變化,繼續說道:“我們都很清楚彼此的立場,也知道我們根本沒有明天,因爲我們生來就是敵人。可是感情這種東西就好像大沼澤的淤泥一樣,你拼命地想要阻止和掙扎,卻只會讓自己越陷越深。”
“我知道,你一直很想聽到我的心聲,我一直沒有說,因爲說了也沒有意義,反而會讓你我更痛苦。我試過裝糊塗,試過遺忘,但作用好像都不太明顯。但是現在,恐怕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了轉圜的餘地:我不可能跟你回夏國,你也不可能隨我會大唐,所以…不如就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讓你在垂垂老矣的時候懷念當初的這段故事,不會因爲我沒有說出心裡話而留有遺憾。”
唐安看着目瞪口呆的蘇媚兒,看到了她眼角的淚水,深深吸了一口氣:“在我懷疑你的那一刻,我就應該殺了你。但是我下不了手,因爲你是我的毒藥,我這個傻瓜早已中毒卻不自知,一步一步走入你的陷阱,卻偏偏沉睡在夢裡不願意醒來。哪怕現在我清醒了,卻還是願意繼續錯下去,情願自己身死,也不願意你受到一點傷害。”
“我不怕你殺我,也不怕你離我而去。”唐安淡然一笑,明媚的眼光深情款款地看向蘇媚兒:“我只怕…等你回到夏國,找不到一個比我還要愛你的人。”
蘇媚兒雙眸彎彎,開心的笑了,笑着笑着卻淚如雨下…
(這章滿意嗎?明天開始推倒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