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偷偷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胸部已經束了起來,說話的聲音也刻意壓低,容貌也找行家重新畫過,怎麼就被這個女人給識破了呢?
也不知道鳳之嵐是不是在誆自己,唐海故作鎮定地道:“鳳大家是什麼意思?在下怎麼會是女兒身呢?”
“唐夫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方纔奴家乍一見你,便感覺你與衆不同。你眉宇秀氣手指纖細,雖然聲音聽似低沉,卻仍難言一股柔音,與你一同往外走的時候,奴家還嗅到了一絲女兒家特有的淡淡體香。”鳳之嵐仍舊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這些倒也罷了,你可知最大的破綻在哪裡麼?”
唐海越聽越是心驚,他在對這些江湖人士察言觀色的本是雖然略有耳聞,卻想不到厲害到這般程度。
鳳之嵐深深看他一眼,“唐夫子,你的玉頸白嫩光滑,連奴家看了都好生羨慕。不過若是男兒郎,又怎麼會沒有喉結呢?”
唐海雙目睜大,終於知道自己的致命缺點在哪裡了。相貌聲音都可以作假,只是這喉結卻是做不得假的。
“鳳大家好眼力,在下佩服。”
“都是些江湖上的小把戲而已,談不上什麼高明。”鳳之嵐笑道,又皺起了眉頭,“不過奴家實在是很好奇,看唐夫子你的容貌,想必換上女兒裝,必定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兒,何苦要僑扮男裝,進到書院這種地方呢?”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鳳大家想必也會有一些不願與人分享的秘密,不是嗎?”唐海反問道。
“唐夫子果然是個妙人。”鳳之嵐笑意更濃了,但心裡卻有些吃驚。看他說的如此篤定,一副吃定了自己的模樣,難不成…唐安會把自己與柳傾歌的秘密告訴眼前這夫子?試探道:“不知唐夫子所指的秘密,又是什麼呢?”
“如果那麼容易被人看透,也算不上秘密了。”唐海微微一笑,顯得高深莫測。“不過在下覺得,鳳大家與柳傾歌柳姑娘,對我那小徒倒是格外看重。唐安一屆書童而已,又有何德何能,讓名震天下的‘有鳳來儀’鳳之嵐和‘歌舞雙絕’柳傾歌另眼相看呢?”
唐海這話說的半透不透,讓人很難捉摸,始終聽不出他到底是知道了些什麼,還是單純的只爲試探。鳳之嵐眼睛微微眯起,覺得眼前的年輕人並不簡單。“唐安他本來就不是尋常人,否則以他一個小書童的本事,想來也不可能讓夫子你格外關注了。”
“鳳大家這話說的未免有些牽強附會。”唐海得理不饒人,“據我所知,唐安只不過來過這飛雪悅蘭閣一次,僅僅一次就能見到讓無數才子朝思暮想的柳大家,那他給柳大家的字條上,到底是寫了些什麼呢?”
鳳之嵐心中漏跳了半分。僅僅從唐安能被選爲入幕之賓,便推測出了這麼多東西,還對自己也產生了懷疑,這個唐海果然不能小覷。
但讓鳳之嵐奇怪的是,以這少年的口才與見識,不應該是籍籍無名之輩纔是,可想來想去,卻始終記不得京城有唐海這號人物。
唐海…唐海…
喃喃念道兩遍,鳳之嵐忽然眼睛一亮:“夫子的才思果然敏捷,方纔我還在想,京城何時多了這樣一位聰明絕頂的姑娘?”
見她笑的有些古怪,唐海皺了皺眉,不知道這女人又在打什麼主意。
“也怪奴家愚鈍,始終繞着‘唐海’二字做文章,卻不曾想過,既然連身份都要造假,那名字自然也不會是真的了。”鳳之嵐笑意更濃,上下仔細打量一番,道:“只是奴家怎麼也想不到,奴家這間小廟,竟然會得名震京城的藍海棠藍大才女垂青,倒是讓寒舍蓬蓽生輝了。”
“唐海”大爲驚訝,她本來對這個女人的評價就足夠高了,想不到仍然小看了她。輕輕一嘆,道:“鳳大家果然名不虛傳,海棠自認爲僞裝的足夠巧妙了,想不到仍是瞞不過鳳大家法眼。”
既然被認了出來,藍海棠索性不再裝模作樣,恢復了原本的聲音,竟是比黃鶯出谷更爲動人。
鳳之嵐暗道一聲果然如此,忍不住將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方纔鳳之嵐只不過是懷疑而已,並未仔細觀察,此時細細一看,只見藍海棠眉目如畫,氣質不凡,唯獨臉上兩撇小鬍子有些礙事,若是換上一身女裝,必然有沉魚落雁之姿,恐怕就是比起柳傾歌來也不逞多讓。
鳳之嵐心底嘆息一聲,暗道難怪這個女子在京城被傳得神乎其神,將一衆才子迷得神魂顛倒,今日一見,她確實有這樣的資本。
“藍姑娘哪裡話,奴家只是湊巧看穿而已。咱們女人心細如髮,可不像那些傻乎乎的大男人,放着這麼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在眼皮子底下,卻都看不見。”
“鳳大家說笑了。”藍海棠輕笑道,“既然拋去僞裝,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在下以爲,我那不成器的小徒確無過人之處,不知道鳳大家又圖他什麼呢?”
“藍姑娘這話可就不對了。君子之交,並非一定要有所圖。”鳳之嵐道,“我那小弟爲人風趣,灑脫不羈,雖然身爲一個小書童,但言談舉止皆非常人,我看就是京城裡赫赫有名的幾位才子也比之不如,假以時日,必定非池中之物。與這樣的人交往,對我飛雪悅蘭閣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是麼?”藍海棠心中冷笑,鳳之嵐這番話說得不盡不實,以她的身份,多少達官貴人慾攀上交情而無門路,怎麼會對一個小書童在意呢?就算唐安的確有飛黃騰達的潛力,卻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她怎麼會有這番耐心?
不過話既出口,說明鳳之嵐並不想讓自己知道實情,再問下去也毫無意義。藍海棠道:“唐安這人雖然有些小聰明,但是心地純良,爲人正直,而且年紀尚輕,涉世未深,不知江湖的險惡。我這做夫子的,就怕他對每個人都推心置腹,反倒讓自己吃虧。”
鳳之嵐眼神略帶凌厲,她知道藍海棠這算是變相的警告了,讓自己不要打唐安的主意。冷笑道:“素問藍姑娘不問世事,怎麼會去書院做一個夫子?着實讓人好奇呢。”
“久居深院,就算學的再多也只是紙上談兵。海棠不才,做不到六根清淨,對這紅塵還是眷戀得緊,也想像常人一樣,品嚐一番遊歷花花世界的美妙滋味。”藍海棠從容道,“至於選擇書院,一則因爲學無止境,而墨玉書院又是李墨玉前輩所創立的,裡面能人異士輩出,對海棠來說大有裨益;二則海棠也不想辜負了這一身所學,希望能施展抱負,爲我大唐甄選棟樑之才盡一份力。”
“藍姑娘年紀輕輕,這抱負卻不小,着實讓人欽佩。”鳳之嵐道,“不過藍姑娘對我這弟弟,似乎有些青睞有加啊。墨玉書院人才濟濟,奴家也是有所耳聞的,爲何藍顧念單單對我這弟弟另眼相看呢?”
這個問題實在是讓人很難開口回答,難道實話實說告訴她,自己來書院一是因爲可以隨時監督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又順便想要看看原本許定的未婚夫是個什麼人?那簡直羞死人了。
藍海棠眼睛微眯,這個女人,每一句話裡都帶着針,一個不慎恐怕就要着了她的道。若是沒有個合理的解釋,怕是更容易讓她懷疑。
“鳳大家多心了。”藍海棠淡淡道,“所有的學子在我的眼裡都是一樣的,不存在對誰特別青睞一說。”
“是麼?我這小弟文采風流,處處都透着神秘,連我都對他好奇的緊呢。”鳳之嵐道,“藍姑娘的高才在京城有口皆碑,希望能多多調教一番我這弟弟,也好讓他早日成才。”
藍海棠心裡冷哼一聲,聽她說的這般親熱,彷彿唐安便是她親弟弟一般,着實讓人不悅。
“鳳大家不必掛懷,海棠自當傾盡所能。說起來,唐安的運氣還真是不錯,竟然能得到向來對人不假辭色的柳大家垂青,真是羨煞旁人。有機會的話,海棠也當拜訪一下柳大家纔是。”
鳳之嵐心中冷笑,暗香這藍海棠竟還是不死心,見從自己身上沾不得便宜,便想從柳傾歌身上下手,自己又豈會讓她如願?爲難的嘆息一聲:“藍姑娘有所不知,我那女兒生性內向,從不願和人多做接觸交流,就算是我也不好隨意允諾。”
“哦?看來倒是海棠福薄了。”藍海棠深深看她一眼,道:“京城的達官貴人們對柳大家心存惦記的不在少數,唐安的這番豔福,卻也是一道劫數。還望鳳大家能妥善處理,免得爲我那傻乎乎的徒弟徒增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唐安惹得麻煩還少嗎?連戰無雙的面子都不給,還有誰能被他放在眼裡?
鳳之嵐腹誹着,笑道:“人各有命,多一個像傾歌這樣的朋友,對我這弟弟來說恐怕是福大於禍,藍姑娘放心吧,奴家也會將此事放在心上的。”
“如此,海棠替唐安謝過鳳大家了。”藍海棠道。
“藍姑娘太客氣了。”鳳之嵐回了一禮,“時間也不早了,奴家便不多叨擾了。”
二人明爭暗鬥半晌,卻鬥了個半斤八兩。都是才智高絕的聰明人,知道再說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倒不如就此打住,給雙方都留一些餘地。
藍海棠知道鳳之嵐的意思,配合道:“鳳大家太客氣了,能和鳳大家暢談一番,是海棠的福分。”
“今後若有時間,希望藍姑娘能多來陪奴家說說話。這飛雪悅蘭閣的大門,始終爲藍姑娘敞開!”鳳之嵐說着,便笑着離開了。但剛剛轉過身子,臉上卻又回覆了古波不驚的表情,心裡暗暗唸叨:藍海棠果然名不虛傳。
“一定。”藍海棠也笑着,見鳳之嵐轉身,臉色卻瞬間冷了下來,暗道這女人說話滴水不漏,又暗藏玄機,果然是個厲害之極的人物。有鳳來儀鳳之嵐,的確是個人物!
長長的甬道之中,兩道絕美的身影越拉越遠,唯有搖曳的燭火,似是在映襯兩人變換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