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闔。
星空下的汴京城早已告別了白日的喧囂,安靜地如同一隻乖巧的貓。而市集這種地方,總能遊離於靜謐之外,用通明的燈火和嘈雜的喧鬧,證明這裡的夜生活纔剛剛開始。
唐安和程採夕來到妙歌樓的時候,這裡已經人滿爲患了。戴着高帽的捕快正一隻腳踩在凳子上,眉飛色舞地吹侃自己今天抓賊多麼神勇;遠處兩個衣着鮮亮的書生滿臉地鄙視,一邊搖頭一邊碰杯共酌;留着山羊鬍子的中年男人一臉媚笑地不住給對面老爺模樣的人添酒,不知是借錢還是要把賭債拖延幾日;幾個懂得享受生活的泥腿子湊錢圍了一桌,卻只就着桌上幾盤花生喝着最廉價的酒。
想要暮夜時分在生意火爆的妙歌樓找到位置並不容易。二人等了一會兒,終於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桌子好菜。不一會兒,搭着汗巾的小兒便將美味佳餚一一呈上,桌子上擺的滿滿的,看上去就讓人食慾大振。
可惜的是,二人看起來胃口都不是太好。程採夕是有心事,唐安則是心疼,對白白損失了三十兩銀子的事耿耿於懷。
讓唐安奇怪的是,此時樓上人聲鼎沸,樓下燈火闌珊,這小妮子該很感興趣纔是。可是她卻手託香腮,雙目空洞的看向夜空怔怔地出神。
唐安很好奇,伸出五根指頭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大小姐?該起牀了。”
程採夕回過神來,見他取笑自己,一瞪雙眼,道:“作死啊!”
江山易改,匪性難移。唐安暗歎自己多嘴,道:“快些吃東西吧,飯菜都快涼了——這可都是銀子!”
“瞧你一副唯利是圖的嘴臉我就討厭!”程採夕橫他一眼,道:“不就是三十兩銀子麼?小氣巴拉的,明天還你就是了。”
“是八十兩!”唐安趕忙糾正道,“還有之前那五十兩呢。”
“什麼五十兩?我不記得了。”程採夕耍無賴道,端起眼前的一壺女兒紅,給自己倒上一杯,好奇的嗅了嗅,道:“你要不要來一杯?”
“要!”唐安賭氣的接過酒壺,暗想老子就知道,要是能讓這財迷吐出錢來,連母豬都會上樹了。
程採夕沒注意到唐安一副深閨怨婦纔有的表情,仔細端起酒杯來看了又看,道:“唐安,聽說酒喝了能讓人忘記所有煩惱,是不是真的?”
“你喝喝看不就知道了!”唐安沒好氣地白她一眼,忽然轉念一想:咦,煩惱?這小妞不會是思春了吧?
程採夕仔細嗅了嗅,可愛的眉頭皺起:“這是什麼古怪的味道?爲什麼爹喝起來好像還很享受似的。”
儘管嘴說這麼說,小妮子還是稍稍抿了一小口,結果嗆的不住咳嗽,一張小臉漲的通紅:“這是什麼味道,簡直難喝死了!”
程採夕的模樣讓唐安哈哈大笑,暗道女土匪你也有今天。悠閒地喝了一口小酒,唐安閉着眼細細品味,一臉的陶醉,道:“不會喝就不要喝嘛,糟蹋了好酒。這上等的紹興女兒紅酒香陳鬱,饒舌三週經久不散,好酒,好酒啊!”
被這傢伙鄙視,程採夕心中大大的不爽,努努嘴道:“小人得志,我纔不信你還懂得品酒。你倒是說說,這酒爲什麼要叫女兒紅?”
“你算是問對人了。”唐安自信一笑,當年給人送禮他可沒少下功夫。“相傳當年紹興有一個裁縫,一直想要一個兒子,得知妻子懷孕的消息,便準備了幾罈美酒想要宴請賓客。後來妻子生了一個女兒,裁縫一氣之下就把酒埋到了後院桂花樹下。”
程採夕“哼”了一聲,道:“這個裁縫好沒見識,生女兒又如何?有些兒子養而不孝,反倒不如女兒。”
唐安笑了笑,繼續道:“裁縫的女兒一天天長大,生的花容月貌,而且聰明伶俐,不僅學會了裁縫的手藝,而且女紅技藝精湛,裁縫店的生意越做越好,讓老裁縫心懷大慰。後來,老裁縫把女兒許配給了自己最中意的徒弟,大婚當日,老裁縫想起桂樹下的幾罈美酒,當打開酒罈,濃香四溢,色正味淳,所有人都醉倒在了這美酒之下。從那以後,每當有人嫁女兒,便要準備幾壇這種美酒,久而久之,人們便叫它做女兒紅了。”
程採夕忽閃忽閃的眨着大眼睛,聽得入了神,見故事講完唐安笑意盈盈的看向自己,大小姐趕忙咳嗽一聲,裝作毫不在意的道:“誰知道這故事是真是假,說不得是你瞎編亂造的也不一定。”
唐安道:“這故事未必是真,不過這酒的味道卻做不了假。大小姐你不是男子,當真是可惜啊。”
“女人便不能喝酒了麼?故弄玄虛,我看你不去做神棍真是可惜了。”大小姐說着,又把酒杯端了起來,道:“女兒紅,這個名字不錯,本大小姐還不信連杯酒都不能喝!”
說罷,大小姐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樣,閉氣將杯中的酒仰脖一飲而盡,重重的把杯子按在桌子上。那一臉痛苦的表情,就像遭遇了極大地苦難一般。
唐安心中好笑,卻也大大的好奇起來。這小妮子會主動找酒喝,必定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問道:“大小姐,怎麼今天這麼有興致,會突然想起來這裡喝酒呢?”
程採夕大口的喘息着,一副想要作嘔的模樣,強自說道:“因爲我不開心。”
“哦?那是誰惹大小姐不開心了呢?”唐安問道。
程採夕恨恨瞪了他一眼,指着唐安道:“你!”
見那春蔥玉指指向自己的鼻子,唐安委屈的想哭。被坑了八十兩銀子不說,老子又陪你逛街又陪你喝酒的,到頭來卻換的如此下場,老子簡直比竇娥還冤。
唐安只怪自己武功不夠高強,否則的話就衝這丫頭忘恩負義這一點,也要將她先殺再奸,奸完再殺。
他孃的,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呃!”程採夕打了一個酒嗝,挑釁的看了看唐安,道:“怎麼,我說你惹我不開心,你很不服氣麼?”
唐安賭氣般撅着嘴,道:“大小姐,唐安一個下人,對少爺小姐有求必應,自問沒有哪裡對不起程家,實在不明白哪裡得罪了大小姐。”
程採夕道:“你害我辦不成案子,被門主責罰,難道這還不算得罪我麼?”
辦案?跟老子有半毛錢的關係麼?
唐安皺眉道:“恕唐安愚鈍,不知大小姐這話從何說起?”
程採夕一副“知道你會這樣”的表情,道:“洛神節那一晚,你不記得了?”
什麼那一晚,這小妮子怎麼說的這麼曖昧,哪一晚啊?老子很清白的好不好!
唐安眼珠子一轉,心中想這丫頭一再佔老子便宜,生在大戶人家卻坑下人的銀子,實在是可惡至極。
想到這裡,唐安站起身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聲道:“大小姐,唐安珍惜名譽如同愛惜生命,雖然身份低微但品格高尚!你倒是說清楚了,那一晚你到底把我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