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再見,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像抽空了唐安的所有力氣。
渾渾噩噩走出飛雪悅蘭閣大門的時候,唐安有些緬懷的看了看那塊匾額。正午陽光的照射下,那塊匾額還是那麼鮮亮,可是從此以後,這一切都將與他無關。
死過一回的人才能明白,名和利雖然可以帶給人飄飄欲仙的滿足感,但卻始終是虛無的幻像。真正讓人感到溫暖的,只有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唐安懂得這個道理,他對身邊每一個重要的人都倍感珍惜。但當發現珍惜之人用感情爲利益鋪路,再無情的泯滅到那份感情時,這種落差分外讓人痛苦。所以哪怕他一開始就知道鳳之嵐的初衷,卻還是接受不了擺在眼前的現實。
當然,這種落差與柳傾歌無關。
與她相識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那個傻傻的有着一頭雪白長髮女孩子的笑靨如昔,可是自己以後或許再也看不到了吧。
“大仙,你說人生來是不是就會有很多煩惱?”
“公子這話可是問錯人了,老夫只是個說書的而已。書是人寫的,是人才有故事,只是這戲裡戲外,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呢?”
唐安細細琢磨王大仙的話,似乎越想越有道理。看着滿街熙攘的人羣,每個人都是活生生存在的,而卻又像是別人故事中的主角或者配角。
“那我到底是書中人,還是書外人呢?”
“哈哈!”王大仙大笑兩聲,道:“枉你還自負有才學,竟然連這等簡單的問題都想不通。你既能體會到做人的酸甜苦辣,而你的故事又出現在老夫的段子中,所以你既是書中人,又是書外人。”
唐安像是抓到了什麼,轉悲爲喜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王大仙兀自搖搖頭,拍了拍這陷入情網而不自知的傻瓜,道:“不管書中人還是書外人,總歸要把自己的故事寫下去。別想啦,快些找個地方吃些東西。這飛雪悅蘭閣的酒淡出鳥來,東西又貴的驚人,老夫實在想不通怎麼會有人願意來這種地方。”
唐安像是沒聽到王大仙的抱怨,只是喃喃道。“不錯,人生縱使再多起伏,也要活下去,不是麼?”
想通此節,唐安心情大好。
不管心情如何,人總不能不吃飯不睡覺,就算是再悲傷難過,日子也還要繼續。
至於柳傾歌…一切便看天意吧。
“傻小子,一切自有定數,別在此多愁善感了!”
王大仙不耐煩的說道,還白了唐安一眼,似是想不到這少年看起來放蕩不羈,內心卻這麼悶騷。
感激的對王大仙笑了笑,眼看到了正午時分,二人一同進了一家館子。
不知道是被鳳之嵐刺激到了,還是真的豁然開朗,唐安今天一改往日的吝嗇,竟然點了一桌子好菜。紅燒豬肘、醋溜蹄筋、清蒸桂魚、蓮花悶鴨掌、叫花雞,還有兩壺上等的女兒紅。一道道色澤鮮美的菜餚從眼前飄過,讓王大仙食指大動,第一次感覺跟着這麼個小家丁似乎也不錯。
二人談天侃地,王大仙本來就是說書出身,各地風土人情如數家珍,唐安也放開了胸懷,把自己所見所聞傾述說出,只覺得心中無比痛快。一些超卓的見識和聞所未聞的奇聞趣事讓王大仙大感興趣。
二人聊得投機,不知不覺間,這頓飯從中午吃到傍晚,酒也從兩壺變到六壺。直到唐安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王大仙才發現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打了個酒嗝,喃喃自語道:“世間多少癡情人,爲情之一字困惑不已,想不到你這小子看起來像是有大智慧,卻也不能免俗。蠢,真是蠢不可及,蠢得無可救藥!”
話雖這麼說,可王大仙還是拖起如死豬一樣的唐安,一邊走一邊道:“罷了罷了,誰讓我欠你一頓酒錢呢?你請我吃酒,我送你回家,咱們兩不相欠。”
唐安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躺在自己牀上,而且是和衣而睡。想要起身,卻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只覺得腦袋暈眩,看着四周的景物都像是在旋轉一樣。
喝酒果然誤事,想到雲頂購物中心的事情已經耽擱了好幾天,唐安暗罵自己兩句,輕輕搖了搖腦袋,起牀簡單的洗洗刷刷,打算到工地上看看。
沒有了柳傾歌的雙姬較藝,自己還有云頂購物中心的項目呢。只要有才學,不信無處可以施展。既然決心要活出個樣子來,那就把這件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有唐安這麼一號人物。
給自己鼓了鼓勁,因爲柳傾歌所產生的頹敗情緒一掃而光,連腰板似乎都挺直了起來。可剛走出兩步,卻看見翠珠那小丫鬟一蹦一跳的進了後院,對自己嫣然一笑,道:“安哥早!”
“早啊翠珠,怎麼今天這麼漂亮,是不是要去相親啊?”唐安笑道。
“你纔要去相親呢!安哥真不知羞,翠珠不理你了!”小丫頭紅着臉輕聲啐道,可是看唐安的眼神都像是要滴出水來。
哇,果然是春天到了,連胸部都沒發育好的小丫頭都開始發情了。看起來自己還是很有魅力的嘛,不過一定要注意低調,讓天下萬千少女春心蕩漾夜不能寐,那就是大大的罪過了。
唐安咳嗽一聲,嚴肅起來道:“好吧,安哥聽你的,這就去相親。”
翠珠笑道:“你穿着一身下人衣服,有哪家小姐願意和你相親啊!”
“下人衣服怎麼了,這身程府高級伴讀書童制服面料講究款式新穎,很時尚的好不好。”
唐安咳嗽一聲,想來想去自己認識的姑娘,柳傾歌和大小姐自然不可能了,只剩下一個男扮女裝的夫子。笑道:“我去和藍海棠藍姑娘相親,不行啊!”
一句玩笑話,卻讓翠珠目瞪口呆,結巴道:“安哥…你也太神了吧!你怎麼知道藍小姐要找你的?那種神仙一樣的人物居然也喜歡你,安哥,你實在是太厲害了!”
看小丫頭一臉的誇張表情,唐安心裡一驚:雖然老子知道下人們都不聰明,可也不至於蠢到這種程度吧?老子一個下人,那藍海棠卻是天之驕女,就算用屁股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這小丫頭居然真的會相信。真不知道該說你很純很天真,還是很傻很白癡。
被一個少女滿臉仰慕的看着,縱使唐安臉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撓着頭笑道:“這個…完全是人格魅力,呵呵,人格魅力。”
“你看看這是什麼!”小丫頭變戲法一樣從腰裡掏出一張請帖,大紅色的信箋看上去很是大氣。
又有人寫信,難道是柳傾歌女朋友跟老子道歉?
唐安疑惑地打開一看,映入眼簾的字體蒼勁有力,上面寫着:“小兒頑劣,令老夫不知賢侄抵京,實乃愧疚萬分。盼賢侄過府一敘,讓老夫聊盡地主之誼。”
落款處寫着“藍鴻烈”三個字。
“藍鴻烈?”唐安喃喃念道,卻想不起自己認識這麼一號人物。
“就是戶部尚書藍大人咯!”翠珠一臉的傾慕,道:“安哥,你竟然要做藍大人的快婿了!天吶,這是真的麼?”
藍大人…藍海棠的爹?
唐安只覺得一陣驚訝。老子千里迢迢來求親,卻連這位大唐重臣的面都沒見到,想不到如今他竟然親自邀請自己。
只是,這老傢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呢?
藍府唐安並不陌生,就在城北市集旁邊的狀元街。
無論是上課還是逛市集下館子,唐安幾乎每天都會路過此地。若說一開始因爲藍海棠的關係還心存芥蒂的話,那走的多了,如今早已沒了感覺。
習慣是最可怕的東西,它會潛移默化的將你原本執着的東西化爲烏有,就像不曾出現過一樣。
就像眼前的藍府,曾經那麼夢寐以求的地方,但是被藍青竹一番羞辱過後,唐安早已對這裡心如死灰,想不到今天竟然會故地重遊。
藍鴻烈的請柬寫的很清楚,只是邀他這個故人之後過府一敘而已。但想到藍海棠這個傳說中的未婚妻,唐安的情感頓時就變得複雜起來。
其實唐安早已對藍海棠沒有了非分之想,特別是得知藍海棠便是“唐海”之後更是如此。
起初他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想要攀龍附鳳不過爲了能活下去。但是想到藍海棠的無私教授,不因自己無權無勢而嫌棄自己,加之二人同生死共患難,自己還一不小心佔了她的便宜,如今對藍海棠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這種感情很複雜,像師生,卻不是單純學生對夫子的尊敬;像朋友,卻又不像真正的朋友一樣親密無間;像情人,但好像二人之間相互也談不上多喜歡。
多種身份和感覺摻雜在一起,讓唐安自己也有些糊塗。此時到了藍府,馬上就有可能見到藍海棠了,唐安忍不住問了自己一句:藍海棠在自己的心裡,到底佔據着一個怎樣的位置呢?
硃紅色的大門就在眼前,不知爲何,想到這扇門中寄託着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的願望,特別是還有一個被自己耍過流氓的絕代美女,唐安的心中竟然有些緊張。
他本能的想要拒絕,可還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敲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