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匈奴和鐵勒的矛盾終於畫下了句號。
雙方頭人都放了狠話,還狄馬城一片清淨。下面的蝦兵蟹將就算再仇視對方,也只能讓火在肚子裡燒。
前些天關門躲避紛爭的店鋪,紛紛開門納客,狄馬彷彿又回到了往昔的熱鬧。只不過熱鬧背後的兇險,又有幾個人能看得清?
阿里換上了最能顯示身份的一套衣裳,一大早就和唐安一道,帶着滿滿的禮品往耶赤勒的氈包進發。
對於唐安提出要一道前去的請求,阿里沒有拒絕。雖然他很好奇爲什麼唐安會對這個絕代兇人感興趣,可是有了上一次的前車之鑑,他卻不敢發問,只能讓一連串問號爛在心中。
唐安坐在馬車裡,一臉高深莫測。
耶赤勒是匈奴的二號人物,絕對的實權派。當然,神武教大長老就算要選擇合作的人,也只能是狄馬城的城主,而不會是他。
以唐安的身份地位,不可能輕易見到城主,所以耶赤勒就成了聯通他和城主之間的橋樑。
耶赤勒不是傻子,不會無緣無故地引薦唐安——他需要一個讓耶赤勒對他刮目相看的理由。這個理由讓唐安苦思了很久,想來想去,西域人天性之中對未知事物的盲目崇拜,成了唐安最終的選擇。
神棍,這個身份,應該足以讓耶赤勒動容吧?
沒用多長時間,阿里的馬車便駛進了耶赤勒的營地。門外的守衛顯然知道阿里前來的目的,根本連阻攔也沒有阻攔,任憑馬車自由出入。
下了馬車,阿里有些惶恐道:“尊貴的大人,耶赤勒這個人簡單粗暴,他可以笑着摟着你的肩膀與你稱兄道弟,也可以憑藉自己的壞心情讓你人頭落地,所以待會兒進去,請您一定要注意分寸。”
唐安笑了笑,道:“該說什麼,我自己心裡有數。你只管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吃虧便是。”
阿里吞了口唾沫,說實話,他感覺很緊張。一面是他在狄馬討生活的衣食父母,一面是來路不明的殺神,這兩個人見面,會不會橫生什麼變故?如果產生矛盾,自己又該站在哪一邊?
阿里不敢多想,他只能默默祈禱,希望真神能夠賜福於他這個世界上最可悲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一個黑色漆黑如鐵、身材魁梧的壯漢推開氈包厚重簾布,邁着跨步走來。他看上去不到四十歲的年紀,三角眼睛、扁平鼻子,略微發黑的厚嘴脣,再配上不修邊幅的鬍渣,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個典型的匈奴人。
“猜猜誰來了?草原上最聰明的年輕商人,我最親愛的朋友,長生天一定是聽到了我對你的想念,所以才把你送到了這裡。”
露着一口大黃牙的耶赤勒哈哈大笑地給了阿里一個熊抱,對於上門送禮的人,他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與笑容。
阿里誠惶誠恐道:“能夠被匈奴最勇猛的勇士記掛,是阿里這輩子最光榮的事。”
耶赤勒哈哈大笑,道:“難得你還記得有我這個老朋友,來,進來陪我喝幾杯。”
這傢伙分明是在揣着明白裝糊塗,明知道阿里的來意,卻故意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
阿里也不拆穿,拉住他的手道:“耶赤勒大人,阿里這次前去唐國時日不短,收集了無數奇珍異寶。不過我很清楚,我能夠有現在的財富和地位,全都是仰仗城主大人和您的提攜。我給您二位帶來了些大唐的特產,小小心意,你別嫌棄。”
知道阿里出手闊綽的耶赤勒怎會相信他只是“小小”的心意呢?笑道:“咱們既然是朋友,你還這麼客氣做什麼?不過…既然是送給城主大人的禮物,我就先代他手下,改天一併送到他的氈包。”
阿里陪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二人對視一眼,一齊發出豪爽的笑容。他們一個得到了財富,一個得到了庇護,相互之間做了一筆不吃虧的買賣。
笑着笑着,耶赤勒忽然眼光一瞥,注意到了一旁的唐安。
黑頭髮黑眼睛的唐安,讓人一眼便能看出身份。耶赤勒笑容一僵,不悅道:“阿里,我拿你當成我的好朋友,所以允許你自由進出我的營地。但你應該知道,驕傲的匈奴人從來都不喜歡和漢人交朋友。”
漢武大帝時,衛青霍去病大破匈奴,將草原上最強大的遊牧民族驅逐兩千餘里,自此以後,匈奴再也無力南下。
這件事被匈奴人視爲最大的恥辱,也是他們一直仇視漢人的原因。夏王爲什麼要如防賊一般地提防匈奴?爲什麼要捧起原本勢力不算強大的鐵勒?追根溯源,匈奴人對漢人的恨纔是主要原因。
阿里渾身一顫,顯然聽出了這位副城主的怒意,趕忙賠笑道:“耶赤勒大人,請您不要懷疑阿里帶來友誼的決心。我對您的尊敬和崇拜從來都不曾減少過一分,也因爲獲得您的友誼而倍感榮耀。”
耶赤勒臉色並未好轉,道指着唐安鼻子道:“哼,那你帶這個漢人來找我,到底是爲了什麼?”
唐安拍了拍手足無措的阿里的肩膀,他雖然聽不懂兩人說了些什麼,但是看耶赤勒的動作,聽他暴怒的語氣,不難感受到其中的敵意。
“告訴他,我是你旅途中遇到的貴人,正是因爲我的指引,讓你避免了許多損失。”
貴人?阿里苦着臉咧嘴一笑,暗歎你是我的災星還差不多。
硬着頭皮將唐安的話翻譯成夏語,耶赤勒聽完哈哈大笑,道:“聽你的語氣,莫非他還是個薩滿不成?我聽說這樣的人在大唐被稱爲‘巫師’,是不被認可的異類,這個傢伙一定是在大唐混不下去了,所以纔到西域來試試運氣。不過很可惜,我不認爲他會比匈奴的薩滿大人更爲優秀。而且…作爲我的朋友,你應該知道我對漢人的態度。”
匈奴人原本並沒有濃重的宗教信仰,他們只是單純得爲了財富而殺人,直到被夏國整合之後,神武教對於衆多部族的精神統治,才讓匈奴人意識到了信仰的可怕。
他們重新拾起了原本信奉的薩滿教,同樣學着用宗教力量去影響治下的子民。在戰亂中很大一部分人通過教義找到了心靈寄託,尤其是把腦袋放在馬背上的軍人。
耶赤勒,顯然也是其中一個。
他是“大匈奴理想帝國”的信奉者,保持着一個匈奴人骨子裡的驕傲。這份驕傲只有一個污點,而污點的締造者就是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