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粼,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憐容來咱們紅鸞殿,說御花園裡的荷花池,沒有人敢在那裡採蓮蓬,夏天的時候,荷花連天,最美不過了。她說要和本宮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去採蓮蓬,剝蓮子,還要摘些荷花拿回宮裡來養着,她說得有聲有色的,本宮都被她感染到了……”
甄憐容純淨的笑顏慢慢浮出荷花池的水面,荷花池,少了這個女子的笑聲,未免淒涼。
接天蓮葉無窮碧,都在等她吧。
浣粼輕輕地抱住了水清淺,落淚勸道:“娘娘,您別傷心了,甄小姐是好人,雖然進宮不久,但奴婢知道,甄小姐是這宮裡頭待娘娘最真心的,她在天上黃泉,都會幸福的,都會幸福的……”
“嗯,她會的,她一定會的。”憐容在撩人谷的時候,心裡是有多麼的害怕啊,在被狼羣襲擊的時候,在被狼咬斷咽喉的時候……都怪她啊,要不是她提到了乾清宮的異樣,憐容就不會被盯上;要不是她和南宮契在冷宮相擁,被南宮羽撞見,逼得南宮契離開了皇宮,他興許還能再保護憐容一次;要不是她在紅鸞殿中和南宮羽……單放……單放也不會消失在紅鸞殿的屋頂上,他可以悄悄尾隨宵雲宮的人,救下憐容的……都是她的錯……
南宮契走了,憐容死了……
她也傷了單放的心……
玫嬪是異己……
只有南宮羽了,她的身邊只有南宮羽了……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爲什麼……”她淚流滿面,好似魚骨在喉,胸口漾起一陣一陣的痛。
纖嬪走進門,正巧見水清淺猝然暈了過去,連忙道:“快,浣粼,把你家娘娘扶到牀上去。”
“噢,好好。”浣粼手忙腳亂地扶起水清淺,銀兒聽到聲音也跑進來幫忙。
纖嬪問道:“淺妃娘娘這是怎麼了?”
浣粼道:“娘娘被禁足紅鸞殿,身負冤屈,已經是傷了心氣兒了,現在,甄小姐又……唉,娘娘能不悲痛至極嗎?”
纖嬪心下明瞭,道:“浣粼,你先把娘娘的枕頭換個柔軟些的,銀兒,你快去太醫院請太醫,淺妃娘娘今時不同往日,你就報本宮的名號吧。”
浣粼立即道:“纖嬪娘娘,奴婢曾在黎月宮服侍過,就讓奴婢去吧,若讓銀兒去,未必信服。”
纖嬪點頭:“也好。”浣粼便出門去了。
慶喜宮中擺滿了甜食點心,玫嬪正在與南宮琛遊戲,菊香神色張皇地跑進來,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玫嬪頭也不擡:“什麼事,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娘娘……紅鸞殿剛剛傳出了消息,說……說……”
玫嬪笑道:“莫不是淺妃娘娘抱病死了?”
菊香吞吞吐吐道:“淺妃娘娘……懷孕了……”
玫嬪喂南宮琛糕點的手一頓,擡頭望着菊香,恍若平靜地問:“你說什麼?”“御醫正在紅鸞殿爲淺妃娘娘開滋補的方子呢,這個消息早就傳出來了,後宮已經好久沒有添丁了,皇上一定會非常重視的,到時候淺妃娘娘不就……”
“住口!”玫嬪朝菊香使了個眼色,太子還在這裡,哪裡能說這樣子的話。“淺妃娘娘懷上龍裔,是天大的好事,我們都該爲她高興,”玫嬪轉頭對南宮契道,“太子殿下,淺妃娘娘懷上了殿下的弟弟,殿下和姨娘一起去看看小弟弟吧。”
南宮琛高興道:“小弟弟?好啊好啊!”
玫嬪一走進紅鸞殿,才發現前來探望賀喜的人頗多,好在她手中牽着的是太子殿下,衆人紛紛讓路。玫嬪在牀邊坐下,水清淺撐開沉重的眼皮,笑道:“姐姐怎麼來了?”
“妹妹身子大喜,姐姐自然要來賀喜的。”玫嬪爲她掩了掩被褥,“妹妹懷的是頭胎,可要仔細着,不能有什麼閃失,妹妹可派人去告訴皇上了?”
浣粼在一旁道:“差人去了。”水清淺靜靜地盯着玫嬪,問道:“妹妹大喜的時候,姐姐來看望,理所當然,那妹妹大悲的時候,姐姐在哪裡?”
玫嬪身子一僵。
纖嬪走過來解圍道:“玫嬪娘娘定是有原因的,否則,怎麼會放着她最親的淺妃妹妹不管不顧呢?”
玫嬪尷尬地笑道:“是啊,皇后被禁足了,太子便沒有了人管,妹妹,你也知道皇后之事的始末……姐姐也是心中有愧,才代爲照顧太子殿下,沒想到殿下頑皮,整天嚷着要吃要玩,姐姐走開一會兒也不行,也沒顧得上經常來探望妹妹,是姐姐的不是。”
水清淺冷冷一笑——玫嬪知道的事情很多,譬如皇后禁足的貓膩,譬如南宮契與自己的關係。她現在,就是在要挾她啊,萬一到了刀劍相向的地步,玫嬪定會揭出她們聯合陷害皇后一事,魚死網破。
玫嬪招來南宮琛,道:“殿下,這位就是淺妃娘娘,快叫姨娘。”
“姨娘。”南宮琛乖巧地喚了聲,直直地盯着淺妃的肚子道,吮起了指頭,“姨娘,小弟弟就在裡面嗎?他是怎麼爬進去的?”
水清淺笑道:“不是他爬進去的,是被姨娘吃下去的。”
“啊?”南宮琛驚恐地往後一退,惹得纖嬪等人大笑。
門口又是一陣嘈雜,原是戚妃來了,戚妃一進內室,就朝纖嬪道:“多日不見纖嬪妹妹,原來是巴結寵妃來了,難怪纖嬪妹妹馬上就要升爲黎月宮的主位了呢。”
纖嬪道:“黎月宮的主位是姐姐的,妹妹可不敢搶,但若姐姐不自重,在後宮掀起什麼小風小浪,那皇上可就看不下去了,這主位,到時候妹妹不想坐,也得坐了。”
戚妃利眼一橫,望向水清淺,道:“喲,淺妃娘娘懷孕了,也不知道是皇子,還是公主呢,皇子也就罷了,若是個小公主,那也只拼得和本宮一樣,那不就枉費了你們這些人與本宮撕破臉地去和淺妃娘娘交好了嗎?”
玫嬪道:“戚妃娘娘,話可不能這麼說,只要是皇上的骨血,我們做嬪妃的,都應該愛護着,什麼撕不撕破臉的,戚妃娘娘多心了。”
“玫嬪妹妹多好的心,你與淺妃姐妹情深,多幫襯着點,也是有的,但你也不必非把本宮往‘是不是皇上的骨血’問題上扯吧,這倒是讓本宮不得不瞎操心了,淺妃,你說,你這肚子裡的,是皇上的龍種,還是廢帝南宮契的孽種啊?”
掩脣譏笑。
室內室外,一陣竊竊私語。
浣粼急忙道:“戚妃娘娘,我們娘娘可是清清白白的,您不能這麼誣陷娘娘毀了娘娘的清譽啊!”
“哪裡來的下賤丫頭,敢和本宮這麼說話?”戚妃怒道,“你家娘娘與南宮契有染,暗渡陳倉,宮中人盡皆知,一朝暗結珠胎,傳出去,壞了皇上的顏面,別說你家娘娘,就是你們整個紅鸞殿,都會化爲白骨灰燼。淺妃的醜事,本宮也不想多說了,這次身孕,足以將上次他們偷情的案子給結了。”
水清淺冷笑道:“看來,戚妃娘娘實在是空閒,自己身上的嫌疑還沒有清呢,眼下就在紅鸞殿撒起潑來了,皇上近日政務繁忙,才暫且擱置了咱們,你別忘了,你要謀害夕瑤姑娘,可是鐵證如山。”
“你……”
突然,門口一陣腳步和金戈聲,衆人望去,只見一身戎裝的單放敲了敲門扉,抱拳道:“各位娘娘,卑職奉皇上之命來清場。”
“清場?”
“是,淺妃娘娘剛剛查出懷有身孕,此事已經傳到了前朝,皇上正在早朝,命卑職前來保護淺妃娘娘,免得受了某些人瘋言瘋語的中傷。戚妃娘娘,請離開紅鸞殿。”
衆人竊笑不已。
戚妃臉色極其難看,她惱羞而遁。
南宮羽的態度已經很明朗了,水清淺的風光也回來了。紅鸞殿恢復了往日的儀制,一切如昨。只是,因爲一個孩子而失而復得的一切,又有什麼意思呢。
夕顏送來了兩雙孩子的繡鞋,水清淺摸着,愛不釋手,竟不想孩子的鞋也能如此的小巧精緻。
夕顏笑道:“姐姐聽說淺妃娘娘有喜,便親手做了這兩雙鞋,靜候皇子落地。”
水清淺笑道:“夕顏,你的針法本宮還是看得出來的,不用幫你姐姐做好事,再者,夕瑤愛皇上至深,本宮懷了皇上的骨肉,夕瑤會真心道賀?夕瑤不是深宮中人,不會圓滑,本宮心裡還是很清楚的。”
“娘娘……”
“夕顏,告訴本宮,甄小姐怎麼了?人是你帶進宵雲宮的,你應該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夕顏搖搖頭:“娘娘,奴婢實在不知,奴婢只是碰巧被太后娘娘……”
“你以爲本宮會信嗎?”
“娘娘……”
“只要你說,本宮就讓皇上把你調回到紅鸞殿裡來,否則,你就還是留在琉璃煙樓陪着你那不知什麼時候就被貶爲宮女的姐姐吧。”
夕顏沉默了。浣粼走進來道:“娘娘,該吃藥了。”水清淺坐起來,道:“夕顏,你回去好好想想。”
“是,奴婢告退。”
夕顏一走,浣粼問道:“娘娘,您真的要夕顏回來嗎?”
“不會。本宮總感覺夕顏這個人不簡單,好像有很多事都和她有關,本宮都暫時不清楚,所謂疑人不用,本宮是不會讓她回來的。”
冷宮中雪中送炭,看來是別有居心。
南宮羽坐在乾清宮的龍椅上,一邊批閱着奏摺,一邊時不時地瞄着坐在石階上捧着藥碗的水清淺。
水清淺捧着安胎藥,目光呆滯地望着前方。
南宮羽忍不住道:“你到底在看什麼?快把藥喝了。”
“皇上,”水清淺愣愣地轉過頭來,“這乾清宮,毒氣積累多年,你怎麼還敢待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