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粼爲她們備好了牀鋪，水清淺睡在裡面，纖嬪睡在了外面，兩人仰躺着。一直嚷着犯困的水清淺望着牀頂此刻卻一直眨着眼睛。纖嬪忽然問道：“淺妃娘娘，爲何有事避着玫嬪，而獨獨不防我？”
“因爲……因爲本宮覺得你很像本宮，說不出來哪裡像。當日你來凝夙軒，本宮知道你也是爲了自己，本宮與你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反倒是戚妃，她在你之上，有她在，你就永遠都不可能成爲黎月宮的一宮之主。你想借着本宮揭發戚妃，本宮都清楚，你也說過，你是在與本宮合作，相比於玫嬪的笑裡藏刀，本宮可是喜歡你多了。這後宮就是這樣，無時無刻不在明爭暗鬥，你想成爲一宮之主，無可厚非，本宮又何嘗不是在宮斗的深淵中。你放心吧，皇上雖然暫時沒有時間來管最近的事，但戚妃下堂之日不遠了。留着這麼一個禍患，本宮也確實覺得夠刺眼的。”
纖嬪抿了抿薄脣，略微感動。
“如果日後，我與娘娘不得已，成爲敵人，娘娘會怪我嗎？”
水清淺笑道：“你入宮早，本宮得尊稱你一聲姐姐，但你年紀比本宮小，本宮又着實想喚你一聲妹妹，但說到底，你又不是本宮的親姐妹，哪裡有義務非要與本宮交好……”
在深宮中，她算是看透了，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但她珍惜與人爲友的時候，儘管可能短暫。
說着話，兩人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水清淺一隻手摸着小腹，似乎聽到了孩子的聲音，睡夢中的她脣角上揚，一把拉起被褥蓋過了頭，想彎下身去與孩子嬉戲。
孩子……我是娘……我是你的娘啊……你要聽話喔……不聽話打屁屁……
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閃進了水清淺的房間，自腰中抽出了一把短匕首，貓着身子摸向了牀邊。
窗外的晚風拂了進來，牀帳翩躚。他看到一個女子背對着自己，安靜地酣睡。黑衣人抓起匕首，慢慢走上前，手一揚。
“啊——”
纖嬪吃痛地睜開了眼，轉過身來，黑衣人正想再行兇，水清淺一掀被子，探出頭來。黑衣人一慌，手足無措，連忙翻窗而去。
“娘娘……”
“纖嬪，纖嬪你怎麼了？血……怎麼回事啊！纖嬪！”水清淺睡意全無，跳下牀喊道，“浣粼，銀兒，快去請太醫，快去請太醫啊！”銀兒衣衫不整地跑上來，道：“娘娘，是不是胎動了？奴婢讓浣粼去請太醫了，娘娘您沒有事吧！”
“才幾個月，怎麼會有胎動？快，銀兒，去把本宮的藥箱拿來，你快幫纖嬪娘娘簡單包紮一下，失血過多可不好了。”“啊？”銀兒望見纖嬪痛苦地蜷縮在牀上，鮮血染紅了褻衣，驚異之下連忙按照水清淺的指示跑到外室去了。
水清淺上次被皇后打傷後，曾偷偷問程太醫要了許多的基本藥物和包紮布，人在後宮，不能不防。“來了來了，娘娘，”銀兒手忙腳亂地扯着許多的布爬上牀，“娘娘，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水清淺道：“紅鸞殿遭了刺客，銀兒，紅鸞殿的守衛怎麼如此鬆懈，先是平白無故來了個宮女，現在又進了賊人。”她在牀沿上摸到一些細沙般的東西，隨手撣掉了。
銀兒邊輕輕地爲呻吟着的纖嬪包紮邊道：“娘娘有所不知，紅鸞殿經過大變動，單指揮使在時，錦衣衛接管了紅鸞殿的巡邏，白日裡單指揮使受印出徵，暫時由霍副指揮使接任，巡邏班還沒有定下，再加上那些尚宮局剛剛調來的那些宮女太監都被娘娘您打發了回去，說要明日親自挑選，就在今夜形成了一個漏洞，讓人有機可乘了去。”
紅鸞殿由錦衣衛的巡邏的道兒只有一條，那裡是防範最爲鬆懈的，那個宮女，和那個刺客，一定都是從那裡來的。
望着牀上神志不清的纖嬪，水清淺手握成拳，怒道：“太可惡了，本宮紅鸞殿何時何處沒有巡邏侍衛都被別人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去，本宮都沒有那麼清楚，紅鸞殿兩次進了賊，前番是本宮故意遣開了侍衛，也就罷了，此次大不同，要是傳出去，宮裡上上下下都以爲紅鸞殿能隨隨便便褻瀆，那本宮在宮裡還有什麼威嚴！”
說着，她徑直走出了紅鸞殿。
“娘娘，您去哪兒，娘娘！”
水清淺自言自語道：“本宮就不信了，沿着這唯一的一條路，本宮會找不到刺客的任何蛛絲馬跡。”她走上了那條鵝卵石大道，這條道路通往一個四四方方的庭院，往南，是慶喜宮，往東，是鳳儀宮，往北是……
玫嬪是不會敢對她明着動手的，所以刺客斷然不會是她派出來的，慶喜宮守衛森嚴，刺客即便再慌不擇路也不可能會去慶喜宮送死。鳳儀宮的話……皇后龍氏，正被禁足，應該不會是她……那，究竟是誰呢？
路面突然變得狹窄了起來，一條鵝卵小道，曲徑通幽一般，路兩邊是草叢和花簇，草叢裡閃閃發亮，慢慢浮起許多嫩黃色的光點。一閃一閃，宛如天上璀璨的繁星，兀自起舞，脫離了塵俗和悲喜。她忘乎所以地轉了個圈，無數螢火蟲般的光亮圍攏在小道兩側，沒得不似人間。
她伸手去碰觸。
這光……
不是螢火蟲，是……
漫天都是這樣的美景，她捨不得眨眼，捨不得呼吸，流連，流連。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些，都是上用的螢火粉，方纔在牀沿上摸到的，也是螢火粉，都是刺客身上的。只因牀沿上的螢火粉被纖嬪的左手壓住了，後來銀兒上樓來點了燈，所以光亮沒有那麼的明顯——也就是說，刺客是故意要引她出來的。
目的不在於殺人，否則，一刀下去，纖嬪早已沒有命了。
那是爲了什麼呢？
水清淺擡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走到了琉璃煙樓，琉璃煙樓內都洗了燈火，唯獨一盞琉璃燈掛在夕瑤寢室的窗子上，熠熠生輝。
琉……璃……燈……
水清淺忽然感到一陣暈眩，身子一軟，摔倒在地。
旁邊走出來兩個女子，一個雍容華貴，一個戴着白色的半截面具。戴面具的女子笑道：“皇后娘娘好計謀，想讓淺妃和夕瑤鬥得你死我活，娘娘好坐收漁翁之利。可是你爲什麼不直接殺了淺妃，再慢慢對付夕瑤呢？”
“迷雲說，只要淺妃在，夕瑤就贏不了，我們先除去夕瑤，再來對付水清淺，我們慢慢來。”
面具女子提醒道：“皇后娘娘，您別忘了，太后要殺的，只是水清淺，您別繞了一大圈，只爲了您自己，沒有完成太后的指令，太后若是怪罪下來……”
“放心吧，水清淺同樣也是本宮的心頭大患。”
“皇后娘娘快回去吧，您現在可是被禁着足，要是被人看到了就不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夕瑤是皇上暗影出身，要是被她發覺，可就麻煩了。”
熙熙攘攘的小鎮集市上，南宮契偶一回頭，就看見錦瑟時快時慢地偷偷跟在後面，他不自覺地白了一眼。若不是他刻意放下步子，她哪裡有這麼容易一路跟着他到這裡。
南宮契轉身走到她面前，問：“你究竟想怎樣？”
錦瑟低着頭，扯着衣襬，輕輕地說：“你的病還沒有好，我不放心你……”
“我說過了我這不是病，只是天生對紅色有強烈的反感而已。”南宮契沒好氣地再一次強調，錦瑟扯了扯衣服道：“你看，我已經不穿紅色的了，我跟着你總沒有事兒了吧，再說了，這外面天大地大的，總有人穿紅的，你要是控制不住發狂了怎麼辦啊，即便你可以馬上不看，但你怎麼走路啊……”
話音未落，南宮羽搖搖頭轉身道：“哪來那麼多事該你操心。”剛剛轉過去的他又轉了回來，雙眼是緊緊閉着的。
他的身後，是迎親的隊伍，嗩吶震天，一片一片的大紅。
錦瑟笑着走到他身邊扶着他的臂膀，道：“你看吧，你身邊應該需要一個服侍的人，你要去哪兒？我跟你一塊兒去。”她偷偷樂着，雖然穿的是極其樸素的鄉村姑娘的妝飾，但她的笑容十分的明豔動人。
南宮契喃喃道：“你怎麼和甄憐容一樣的難纏……”
他們在一家小酒樓坐下了，小二過來殷勤道：“兩位客官，好酒好菜，小店都有，兩位客官要點些什麼？”南宮契道：“有‘碧草連天’、‘水晶蝦餃’、‘冰糖肘子’、‘銀耳蓮子羹’，還有‘紫菱筍’嗎？”
小二愣住了，道：“客官，小店裡的都是一些家常菜，您說的這些啊，我從來沒有聽過。”
錦瑟疑惑地看着南宮契，道：“這些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吃過嗎？”
“當然吃過，這都是皇宮裡最家常的菜啦！”
“皇宮裡？”小二一聽，嘴角抽搐，一揮手，幾個大漢走了過來，“我看你小子不是來吃飯的，是來砸場子的吧！皇宮裡？你進過皇宮大爺就叫你一聲祖宗！”
周圍人都鬨笑開了。
南宮契問道：“怎麼了？這些菜都沒有嗎？那你們開什麼酒樓啊？”
錦瑟着急地拉了拉南宮契，小聲道：“南宮契，你沒看見他們的架勢是要打我們了嗎？你就少說兩句吧，隨便點兩個菜吃了就得了，我們可惹不起他們，你不是還要趕路嗎……”旁邊的大漢突然喊道：“這小子看來是沒有誠意來吃飯了，兄弟們，咱們好好教訓教訓他！”
“慢着！”南宮契一擡手，“有你們這麼對待客人的嗎？”
“客人？吹牛的我見多了，還沒有見過誰把牛吹到皇宮裡頭去的，你以爲你是誰？皇帝老子？我看啊，你最多就是個皇帝身邊的小太監，哈哈哈……”
一雙筷子擲打在了小二的臉上，誰都沒有看見他是什麼時候動的手。小二大怒，道：“快！把他抓起來！兄弟們，上！”
南宮契一把推過錦瑟，雙腿一擡，換了個方向，右手中攥着一捆筷子，一圈一掄，內力通過筷子迸發出去，把兩個戳到在地上，小二使勁揉了揉眼睛，道了聲“邪門了”，隨即被南宮契一踹踹到了櫃檯上，呀呀叫疼。
店內大亂。
掌櫃的走出來，慌張道：“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