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粼,快給姑娘收拾行裝,不用帶太多,只需帶一些隨時一路以供路途中換用,宮中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
南宮羽坐在靈碎宮,看着燭光下的水清淺翻動着史書,問:“水姑娘,你常看史書做什麼?”
她沒有擡眸,淡淡回答:“看看歷代禍水紅顏都是如何下場,清淺蠱惑君王,也得好好擔心一下自己身後之事才行啊。”
南宮羽笑了笑,點點頭:“也是。”眼裡卻閃過一絲精光。
“水姑娘,朕還有要事,就不打擾姑娘休息了,先回去了。”他站了起來,在她身上投下一個高大的影兒。
水清淺“嗯”了一聲,頭也不擡,心裡還在想象着即將到來的朝中老臣的口水攻勢和後宮女人的明槍暗箭。
南宮羽剛剛走出靈碎宮,暗影奚風飛竄到他的身後,如同鬼魅般,南宮羽沒有回頭,問道:“交代你的事怎麼樣了?”
“回稟主人,四方暗影都已經出動,三日後,水清淺三代詳細底細都會呈上。”
“嗯。”他一揮手,暗影眨眼間已然不見。
想起當日獵場之中,水清淺倒在血泊之中,身上有些豹子細小的毛髮,傷口雖不大,鮮血卻汩汩遍地。他在高頭大馬之上,沒有下馬,也不敢靠近她,只怕是歹人刺客——不管是否,他都決定先將她留下來,留在身邊,好過放任山野。
她究竟是什麼來歷呢……
水清淺。
他記得——當日,南宮琉幽幽地來了一句——“甚是蹊蹺,不過也甚是無聊。”
南宮羽一揚眉,對遠遠走來接駕的陳福海道:“陳福海,擬朕旨意,命七王爺隨朕明日一起回宮,不可放他在民間遊玩了。”
“皇上,七王爺不是說……不讓您找他……”
他笑了,這個南宮琉,起初是爲了避及皇儲之爭,遊離朝野,四海逍遙,現在倒是養成了性子,難得才見到他。
“把他招到皇宮小住,就說他母妃想他了。”
“是。”
天子回宮,必然浩浩蕩蕩——僅是物資車馬便是前後相連,儀仗隊伍綿延,侍衛錦衣衛,宮女太監,都在上千,自不必說。
南宮羽的明黃色奢華的馬車之內,水清淺一口一口地咬着紅酥糕,一邊看着書,南宮羽坐在一側,看着她,靜靜的。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水清淺有些如芒在背的感覺。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皇上,太后娘娘派了驃騎大將軍相迎。”單放馭馬在馬車外相稟,南宮羽一挑眉:“只是從行宮回皇宮,母后怎麼如此掛心?”他挑開窗口的簾子,探出腦袋,見一魁梧粗獷着盔甲的大漢,在隊伍最前面,面向聖上,一抱拳:“龍鳴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饒是有些距離,聲音洪亮,連水清淺都聽得一清二楚。
南宮羽道:“龍愛卿免禮,有勞愛卿出城相迎,請愛卿入隊,未免太后娘娘擔心,即刻回宮。”“是——”
水清淺依舊目不轉睛地看着古書,笑道:“太后娘娘與皇上果真是母子和睦,現下距皇城已近,隨侍伴駕之人衆多,也不必派個重臣來迎接吧,這龍鳴,乃當今皇后的兄弟,想必皇后娘娘聽聞皇上帶了一個女子回宮,是託龍鳴來打探虛實的吧。”
南宮羽沒有說話。
待到薄暮時分,南宮羽下令停行進膳,水清淺摸了摸小腹,道:“清淺這一路吃得極飽,皇家的點心都美味至極,不用膳了,皇上你自己去吧。”放下書,她懶懶地伸了伸腰,將軟墊豎起,靠着休息。南宮羽拿她沒法,只淡淡道:“你自己注意些,朕去找單指揮使商議一些政務。”
初春的黃昏,靜謐溫和,水清淺方要入夢,隱隱約約聽到寬敞的馬車裡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不敢睜眼。
她喃喃道:“皇上,把書拿過來……有點低……墊上……”來人遲疑了一下,見她迷迷糊糊,一隻手將書遞了過來,湊到她衣服上蹭了蹭,她感覺空氣裡有生人的味道,頭腦已全然清醒。她沒有接過,緩緩啓口道:“皇上……你不是說要把我賜給七王爺嗎?七王爺也回宮了嗎?……他怎麼沒有和我們一起走啊……”
男子顯然有些驚鄂。
“清淺,你餓嗎?”馬車外傳來了南宮羽的聲音,愈來愈近,男子一慌,馬上從另一邊的窗口翻身,一躍而下。“逃過一劫。”水清淺暗暗長舒一口氣,悄悄睜開了眼睛,望向了地上的書。“清淺。”南宮羽走了上來,彎腰欲要撿起書,水清淺忽然喊道:“不要撿!”
南宮羽一愣。
她走到書的邊上,俯下身子看了一番,幽幽說:“書角上餵了劇毒。”
第一個聯想到的人自然便是驃騎大將軍龍鳴——他是奉皇后之命而來的,想在她隨皇上回宮的途中就除掉她,幸得她方纔機靈,藉着囈語暗示自己心儀七王爺,以此來拖延時間,或者,消除對方害人之心。
“這是朕的藏書,何來劇毒?”南宮羽一蹙眉,百思不解。
水清淺不知如何解釋——貿然說出實情只怕惹上污衊皇后國母之嫌,遂莞爾一笑:“皇上,清淺只是開個玩笑,清淺山野粗人,如驚了聖駕,還請皇上莫怪纔好。”
南宮羽坐下了,淡淡地說:“清淺談吐不俗,倒不像是山野粗人。”
眸光暗瞥。
水清淺一抿脣:“清淺不受爹爹寵愛,遺棄山野,孃親親自授教,才識得幾字。”
見提起來不快之事,南宮羽道:“清淺,方纔單指揮所打來了一些野味,朕命人架起了篝火,香味沁脾,香飄十里,不知清淺……”
“嗯嗯嗯,好好好!”清淺忽然忽閃起了大眼睛,也不理會他,自己跳下了馬車去了。
南宮羽搖頭淺笑,盯着地上的那本書的眼神深邃起來,笑容也漸漸凝固了。“果然是餵了劇毒的……”
是誰?
天色漸黑,水清淺迎着一陣清涼的晚風跑到了篝火旁的單放面前,單放的面龐被篝火映照着,輪廓分明。“好香啊。”環視了一下四周,水清淺從單放手中接過了一隻烤雞,笑顏不改,輕輕道:“方纔有人想殺我,幸而皇上來得及時,我懷疑,非常有可能是龍鳴。我得趕緊把這身染了點點毒的衣服換下來纔好。”
“看來後宮裡已經有人蠢蠢欲動了,清淺,等你入了宮,要處處小心,誰都信不得,否則,很可能就是一場場腥風血雨,別說幫我做事了,就是你自己想活命,都不可能了。”單放把一隻烤兔遞給她,“來,吃這個,這個烤得好。”
水清淺擡頭看見龍鳴在不遠處的另一堆篝火前和一羣侍衛烤野味,偶爾轉過頭瞥過她一眼,眼中不知是何意味。她笑道:“我不喜歡吃兔子,兔子這麼可愛,被我就這麼吃了,太殘忍了。”她輕輕推了推單放的手,忽地又放低了聲音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些怕了。”
單放冷笑:“怕?你回不了頭了,就算我能放過你,皇上也不會放了你,此次回宮,連玫嬪都未能和皇上共坐馬車,可想而知你現在被他盯着緊了。”
眸角看見南宮羽的身影,他不動聲色,“……你吃雞就不殘忍了嗎?難道雞就不可愛了嗎?”
“就不,就不!我就不喜歡吃兔子!”
篝火通紅,南宮羽走過來,笑道:“單指揮使,把兔子給朕。”接過兔子,南宮羽閉上眼睛一聞,好是陶醉的模樣,俯身對水清淺道:“清淺,天,馬上就要全黑了,你是要連夜趕路,還是明日再啓程?”
她想了想:“明日。”
“那好,如果你把這烤兔子吃了,那朕就下令明日啓程,否則的話,我們馬上就走。”
水清淺一愣——趕路和吃烤兔子有什麼關係?
她猶豫着伸出了右手:“那……拿來吧。”
南宮羽失笑地搖了搖頭道:“把烤雞交出來。”
“不要,你只是說要我吃了烤兔子,沒有說不許我吃烤雞!”她一縮左手,大義凜然地捍衛着,“烤兔子,拿來。”
於是,南宮羽和單放幹坐一旁,看着她撕咬着,一口兔肉,一口雞肉。
腹中飢感襲來。
“單指揮使,還有野味嗎?”南宮羽幽幽問。
單放道:“都分派下去分光了。”
南宮羽看着水清淺得意的表情,臉上掛下了幾條黑線。“來人,拿些吃的來!”
月明,星稀。
“清淺,醒醒。”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睜開惺忪的眼睛,問:“皇上,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南宮羽道:“我們趕了一夜的路,已經到皇宮門口了,朕叫兩個宮女來,你簡單洗漱一番,準備下馬車。”
趕了一夜的路?
“什麼意思啊?你昨天不是說……你不是……只要我吃了……你就……”水清淺一着急,語不成句了起來,南宮羽催促道:“別廢話了,快起來快起來。”他轉身出去叫宮女進來,水清淺心下恍然大悟——又被他擺了一道。
他究竟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君無戲言”啊!
可也難怪,一夜顛簸,她竟全然不知。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矇矇亮,宮門口百官跪地相迎,只有南宮羽的這輛氣派的馬車緩緩馳入了皇宮,山呼萬歲之聲,如潮水波涌,水清淺輕撫胸口,有些不安和緊張。
她進宮了?
她居然進宮了!
南宮羽將水清淺扶下馬車,道:“朕離宮一個月,有些政務公文要處理,接待百官,詢查天下事宜,你先去朕給你安排的紅鸞殿,這是夕顏,她是宮裡的老人了,從今日起就是你宮裡的掌事宮女,事無鉅細,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你都可以問她。”他指向的那一位垂首叩拜在地的宮女,身子嫋娜,貌似年紀也輕。
水清淺一福身:“皇上請放心,清淺會向夕顏姐姐學習宮中禮儀的。”煞是有禮的模樣。
“她是個宮女,你喚她名字即可。”南宮羽簡單地囑咐了兩句,便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