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裡的女人,都躍躍欲試,想要在淺妃娘娘失寵之際各顯神威。水清淺就像一顆逐漸黯淡下去的星星,一星隕落,黯淡不了整個天空。她只是犧牲品,在宮鬥戲碼中的一個小小的犧牲品。
淺妃娘娘,我好想你們……
淺妃娘娘……
你們忘了我了嗎……忘了我了嗎……
水清淺站在紅鸞殿的小廚房裡,在瓶瓶罐罐前忙碌,浣粼緊張道:“娘娘,您不能下廚,您還在月子裡呢,您這樣會落下病根的!小齊,快來拉住娘娘!”
水清淺笑道:“浣粼,你不用擔心本宮,本宮沒有事。”失子之痛,雖然欲罷不能,但她不能整日都沉浸在悲傷之中。她會被整個天下都遺忘的,她要振作起來,只要完成了單放的使命,她就有機會出去了,她不要永遠都活在這個傷心的地方,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娘娘,您在做什麼?”
“爲皇上做些飯菜。”
浣粼大驚:“娘娘,您會做飯?奴婢除了銀耳蓮子湯,還什麼都沒有見您做過呢。”水清淺一笑:“本宮本就是農家女出身,洗手作羹湯,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隨手撒下一把鹽,浣粼連忙阻止說:“娘娘,您鹽放太多了!”
水清淺不以爲然:“宮裡做菜好吃的大廚多的是,本宮要保留一些餘地。”她不願意用心去爲南宮羽的味蕾鑽研,就只能製造越做越好吃的假象了。
我不會輸的。
我不會輸的。
坐在一旁隨便捏吃的南宮琉笑道:“我的淺妃娘娘,你從來不關心皇兄喜歡吃什麼,皇兄見到你吃飯的時候,你都只顧着自己吃的,你怎麼知道他喜不喜歡你吃的菜。他有無數的嬪妃前赴後繼地送吃的,你以爲這一招就行了?”
水清淺冷哼道:“那是當然,因爲,我保證,南宮羽從來都沒有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
浣粼和小齊倒吸了一口氣:“娘娘,您給皇上吃難吃的菜?您瘋啦?”南宮琉手裡抓着一隻盤子,抓腰果的手停在半空中,呆呆地看着她,半響才道:“你有這麼恨他嗎?也不能吐死他啊!”水清淺鍋鏟一揮,菜都到了盤中,她笑道:“七王爺,我們賭什麼?”
“賭本王的腰牌。”
“好!”
南宮琉默默地吃着腰果,沒有再說話。水清淺現在心裡痛苦着,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也好。她雖然笑着,但已經不復從前了。她的笑,是一朵罌粟花。若說夕瑤帶毒,也是明毒,而水清淺,已經毒入骨髓,會傷透碰她的人。
這樣的清淺,好可憐,好陌生。
他似乎感覺到了蠢蠢欲動的後宮,又將會迎來一場大的風浪……
暢音閣的戲子們在臺上蘭花嫋娜,步步生蓮,字正腔圓地唱出了一曲曲的梨園,一曲曲的祁連山。夏日的夜晚涼風習習,點點星子高高掛在黑色的天幕上,不停地閃爍着光芒,此時的深宮中熱鬧非凡。暢音閣處樓閣亭臺重疊,四周環繞着如水鏡般的湖泊,西邊的假山造景也別有一番迷人的意境。
宮中的太監和宮女們端着碗盤,將一道道山珍海味端到南宮羽和衆位妃子的面前。
伊伊呀呀的聲音果真乏味,水清淺到底不是懂得欣賞之人,才聽了一會兒就犯困了。她瞥了一眼對面座位上的戚妃和郝婕妤,側頭對纖嬪笑道:“你瞧戚妃,臉色不是很好,大抵是這一陣子處處不得意了吧。”
旁邊的玫嬪接過話道:“淺妃妹妹,今日是家宴,宮中今年多事,今日一聚,很是難得,妹妹就別再惹出不快了。”
纖嬪一聽,不樂意了,冷哼道:“淺妃娘娘只是與我隨口這麼一說,玫嬪姐姐若是聽去了,就便罷了,怎麼還能拿出來說呢,當真是姐姐不懂事了。而且,難不成淺妃娘娘與我說說私房話也會惹出事端來?”
“姐姐哪裡是存着壞心思,”玫嬪尷尬道,“只是姐妹們都在議論着淺妃妹妹,姐姐也是怕妹妹不自知,怕妹妹在口頭上與人有什麼衝撞,好心提醒罷了。”
水清淺環視了一圈。
“噯,你說……這淺妃娘娘剛剛滑胎死了孩子,怎麼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出席家宴和咱們一樣喝酒逗樂?”
“人家啊,這是心胸寬廣,一個孩子算什麼?”
“我要是死了孩子啊,最起碼三個月都哭喪着臉呢……”
“是啊是啊……”
纖嬪氣急敗壞道:“這些人怎麼都這麼碎嘴,別人家的事都關心得這麼緊,也不好好地把心思花在皇上的身上,也莫怪一個個都坐着冷板凳了。”水清淺看向戲臺上的生旦淨醜,臉上脂粉妖冶,淡淡道:“後宮女人長日無聊,哪裡熱鬧,就往哪裡湊去,哪裡有是非,就說哪裡的料資,也是無可厚非的。”她繡帕下的手指甲,深深地刺進了掌心。
孩子,你的大仇,娘沒有忘。沒有。
“本宮雖然不是很懂戲曲,但這一出三請樊梨花,本宮還是略知一二的,樊梨花在新婚之夜被薛丁山誤責弒父,負氣而走,不歡而散。被流言蜚語中傷的樊梨花,空有一身本事,卻抵不住旁人的三言兩語。有人說這是氣節,大將名家多是如此,可是隨意之辭都能擊敗的人,還有什麼資格什麼勇氣去走完自己剩下的早已規劃好的路,不過是被人左右罷了,本宮寧願沒有樊梨花的本事,也要有柳下惠不動不亂的定力,任他人去吧。”
聲音不大不小,周圍所有的人都能聽見。
她的意思很明白——流言蜚語,傷不了她。
竊竊議論的聲音一下子沉澱了下來,南宮羽也望了過來,讚許道:“世人都嘆丁山梨花的佳偶天成,唯有愛妃訓斥樊梨花的所爲,愛妃有如此獨到的見解,真是不容易,也令朕耳目一新啊。”——原先南宮羽躲着不敢見水清淺,怕看見她的淚眼無從安慰,撤走錦衣衛,怕她冷清乾涸的心喘不過氣來。
他是多麼的怕她意難平,怕那個豹仙神女失了靈魂。
還好,她還來了家宴。
還好,她不畏人言。
還好他的淺妃堅強着,依然屹立在他的心目中不倒。
郝婕妤笑道:“既然淺妃娘娘不愛這一齣戲,那皇上,咱們就換一個節目吧。”南宮羽點頭道:“如此甚好。”話音剛落,戲臺上的戲子們紛紛撤下,一個粉衣女子款款璇出,絲帶飄揚,嫋嫋腰疑折,褰褰袖欲飛,引起臺下一陣唏噓驚歎。好一個“低身鏘玉佩,舉袖拂羅衣。對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飛”的舞姬舞天,好一個內宮瑰寶。
纖嬪道:“娘娘,她就是舞天。”“本宮也猜到了,舞罷霓裳舞綠腰,自是宮中第一人。”幽幽地喝了一口酒,身後的浣粼再添時,悄悄地換成了茶水,道:“娘娘,您注意些身子啊。”
這時,戚妃進言道:“皇上,此刻咱們姐妹與皇上同樂,盛世美景,卻不知皇后還在獨坐鳳儀宮呢,皇后禁足已有三月,皇上仁慈念舊,就把皇后娘娘釋放出來吧,皇后感念皇上的恩情,定不再犯。”
“是啊,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況且皇后是母儀天下,哪有道理讓中宮被禁足半年之久的?”
除了郝婕妤,無人附和。
南宮羽面向所有人道:“今日宮中家宴,大家不要拘禮,盡情地暢飲,朕敬朕的愛妃們一杯!”說着,南宮羽站了起來,所有的妃嬪們都誠惶誠恐地站起來,齊聲道:“臣妾不敢,臣妾敬皇上——”
一飲而盡。
水清淺邊坐下邊與纖嬪相視一笑——戚妃想重扶皇后來打壓她的氣焰,是行不通的,因爲一國之君的南宮羽,也不想讓龍氏一族再度手握重權。南宮羽根本不加理睬,戚妃顏面盡失,忍不住暗中掐了紫越兩把。
“皇上。”
水清淺聞聲望去,是一個長相極其清秀稚嫩的黃衣女子依然站着,說話慢言慢語,溫溫柔柔,好像一潭微微跳躍着波光的小溪流,靜雅怡人。她道:“皇上,妾身爲皇上繡了一件裡衣,也不知道皇上喜不喜歡,妾身就獻醜了。”她身後的宮女捧着明黃色的衣物走向了陳福海,陳福海呈上去,南宮羽笑道:“玉采女的手指是最靈巧不過的了,宮中的巧兒繡娘都不及你萬分之一,龍圖案栩栩如生,針腳都收得嚴密恰好,陳福海,賞。”
“謝皇上,皇上的肯定就是給妾身最大的賞賜了。”玉采女盈盈一福身。
浣粼輕輕道:“娘娘,您發現了嗎,好像後宮裡頭所有的人都開始動作了。”水清淺沒有說話,玫嬪看了她一眼。不一會兒,又有人上去獻歌,獻詩,吳淑媛和惠昭儀你來我往,都不示弱。
水清淺道:“浣粼,把本宮一個時辰前做的幾道菜呈上去。”
玫嬪問道:“妹妹向來不喜鬥豔,現在也要去爭寵了嗎?”語氣透出幾分蔑視和嘲諷,水清淺笑道:“本宮要做什麼,玫嬪姐姐何必問那麼多呢?”玫嬪臉色一青,浣粼去了,纖嬪偷偷地問道:“娘娘,您一個時辰前做的也敢呈上去?恐怕早就已經涼了吧。“
“心意是不會涼的。”
水清淺遠遠望着南宮羽夾了一筷子她做的茭白,剛剛放進口中,眉頭就打起了結來,她一揮手,陳福海端來了痰盂,他一口吐光,擡頭道:“這是誰做的菜?御膳房的人怎麼做事的?”
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玫嬪暗暗好笑。
陳福海道:“皇上,這不是御膳房做的,是……是一位娘娘獻上來的。”南宮羽問:“是誰?”
水清淺站起來道:“是臣妾。”她走出了座位,站在他的前方,笑靨如花。這樣的笑,是他完全沒有見過的,驚爲天人。她是一株在懸崖之端飄搖的罌粟,可是還是有人前赴後繼地爲她而來。她道:“是臣妾做的,皇上,有什麼問題嗎?”南宮羽愣了愣,心想水清淺身子剛剛好,受此重創,不能打擊了她,也別再惹起旁人對她的閒言碎語,便道:“原來是愛妃親手做的,難怪比御膳房的大廚做的都可口許多,朕該好好懲處御膳房不可,還不及朕養尊處優的淺妃。”
只要是她用心做的,他都喜歡。
水清淺笑道:“皇上這麼喜歡啊?那就請皇上多吃幾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