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羽仔細交代了衆人一番,才被陳福海委婉催促着回了乾清宮。眼下戰事吃緊,他有忙不完的政務,批閱不完的奏摺,操不完的心。皇后道:“臣妾就留下來再看看淺妃這裡有什麼需要的吧。”南宮羽點了點頭,算是應允了。南宮羽一走,皇后便走到了水清淺旁邊,說:“淺妃,你也該醒了。”
水清淺雙眼一睜。
“水清淺,你別以爲你暈倒了,皇上就心疼了,皇上的心,可硬着呢,他可不是普通的男人,他要是和普通男人一樣,就不會滿手鮮血地殺出一條血路登基爲皇了。所以,水清淺,別把柔弱扮得太過頭了,否則……皇上會生厭的。”濃眉一彎,笑裡藏刀。
水清淺幽幽道:“令皇上生厭,也好過暗地裡謀害皇上而整天把腦袋系在腰間過日子強吧。”
皇后一愣。
甄憐容忍不住道:“淺妃娘娘,您這是什麼意思啊?‘謀害皇上’?”
水清淺淺淺一笑,回道:“皇后娘娘心中明白得很,我們這些凡塵女子,不是母儀天下,就不要關心太多,皇后娘娘的如意算盤打得精妙啊,可惜,可惜了,呵呵呵……”
皇后怒道:“你究竟是什麼意思!”水清淺不再說話,皇后也氣急,一轉身:“迷雲,我們走。”
皇后的反應……到底是不是她……她是後宮中最有理由殺南宮羽的……
真後悔打草驚蛇了。
南宮琉正好端着天山雪蓮走進來,撞見了皇后,還未說話,皇后便疾言厲色道:“七王爺,這裡是後宮,請你注意身份,要是傳出去,會有污皇家尊嚴的,有你一個特例在,本宮作爲中宮,還如何打理後宮,管教衆嬪妃。”
南宮琉莫名其妙地被訓了一頓,走進房,問道:“皇嫂這是怎麼了,我一向出入後宮自由,皇兄都不管我,她氣什麼?難不成我南宮琉還會做出什麼不軌之事混淆皇室血統?真是的。”
隨即,浣粼走過來接過了碗,端到了牀邊,輕輕地吹涼一些。玫嬪道:“七王爺是該避避嫌,但眼下還有本宮和甄小姐在,而且我們都是來照顧淺妃妹妹的,倒是也沒什麼,平時私底下,還是少來往比較好。”
南宮琉“噢”了一聲,也沒有讓這話進耳朵裡去。
南宮契坐在紅鸞殿的屋檐上,看着南宮羽和皇后一前一後地出去了,眼中閃過一絲仇恨,轉瞬成了滿滿的悲傷。
好像被人狠狠扯住了心絃,窒息着,苦痛着,記憶中,他彷彿曾在暗不見天日的地方,嘶聲咆哮着他曾經信以爲真的兄弟情誼,那些稍縱即逝的溫情,一瞬間變成了萬丈的鮮血。
“南宮契,下來。”
他一低頭,問:“今天又有什麼好吃的了?”
水清淺仰着頭,笑道:“你想吃什麼?銀兒蓮子湯?冰糖肘子?茉莉糕?還是羊奶?下面啊,什麼都有,快下來。”
一躍而下。南宮契三兩步走到水清淺跟前,說:“他們都走了?”
水清淺說:“嗯,剛剛走,我每次把人都遣開,這裡是紅鸞殿的後院,沒有人會發現。只是你啊,當侍衛巡邏的時候,要好好躲着,別被發現了,說來也奇怪,你從紫宸臺逃出來這麼久,怎麼也沒有人找你的啊?”
南宮契搖搖頭,說:“有啊,我每次坐在上面,侍衛們都看到我的,可是他們什麼都沒有說。”
“啊?”水清淺好生驚訝,難不成南宮羽已經不想再斬草除根了,任由南宮契去了?她道:“那你就別偷偷摸摸了,以後餓了,就直接來紅鸞殿吃,但也不要在人前出現,剛剛那些人啊,都是現朝的,而你是前朝的。”
“前朝?”他低低地重複了一遍。
水清淺歪了歪腦袋,問:“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南宮契的眉宇間充斥着憂傷,他蹙眉深思,卻被過去揪得痛苦。水清淺又問:“你記不記得你有誓死追隨將軍之類的親信嗎?還活着的,有沒有?”
南宮契突然抱住了頭,額前的大汗淋漓,青筋暴跳:“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好好好,不知道就算了,你別去想了,快跟我進去吃東西吧。”南宮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水清淺把他扶進了屋。紅鸞殿中奴婢不多,且都是信得過的,倒也不怕。方坐定,水清淺就端上了許多的飯菜點心,全部擺開,任他吃。南宮契笑道:“還是淺妃娘娘好。”
“你呀……”
他不是什麼都不記得,至少,他知道自己在皇宮,至少他是有功夫底子的,他坐在紅鸞殿屋頂上,知道皇宮中發生的每一件事。倘若不細看,旁人不會發覺他無神的目光,不會洞悉他丟失了二十多年的回憶。唯有南宮羽給他下的毒——毒發時刻,他纔是最清醒的時刻,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被拉下皇位的點點滴滴。
多麼無奈。
“淺妃娘娘對我就像孃親一樣……”
水清淺“撲哧”笑道:“你說的是什麼話,你應該說‘淺妃娘娘像孃親一樣對我’。”
笑容突然僵硬在了臉上——“孃親”?南宮契的孃親!
日落時分,水清淺蹲在乾清宮前的石階下,看着蟲蟻在石縫中蜿蜒成隊,曲曲繞繞,卻怎麼也走不出那個圈。不一會兒,蟲蟻都陸陸續續地都不動了。
她屏住了呼吸。
乾清宮的兩個侍衛走過來道:“淺妃娘娘,您這是在看什麼?皇上說了,有事您吩咐一聲就是了。”她道:“本宮沒有事兒,你們忙你們的去吧。”
蟲蟻……都死了……
在乾清宮前使用這“天色一米”的人是誰?
究竟是誰要害南宮羽?
皇后?還是南宮契的舊部?還是……
是誰——究竟是誰……
水清淺擡頭,望見長長的白玉石階的盡頭,站着一個挺拔的男子,俊朗英氣,脫下了明黃色的龍袍,雪白的衣衫,隨風翩翩,溫文儒雅,不似白日裡的王者霸氣。夕陽灑下了金色的光輝,他們在天地昏黃的底色中,對望。
宮女太監三三兩兩,來來往往。
侍衛沿着一級一級的石階,肅穆站崗。
南宮羽高高在上,負手凝望着她,距離有那麼遠,卻又真切地感受到了他近在咫尺的溫柔。那薄而透明的希冀,分明圍攏在一個九五至尊的周身——他像一個民間的公子,不喜,不怒,靜靜地望着她,望着他愛慕心儀的女子。她緩緩地站起了身,情不自禁地走上了石階。
錦霞滿天。飛燕成雙。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跟前,站定,盈盈一福身:“臣妾參見皇上。”
南宮羽看着她,不知是因着她身後夕陽的映照,還是她芳心暗動,姣好傾城的臉頰上,微微泛紅。她可以不像當初的狂傲,他也可以不像曾經的多疑。
他伸出了大掌。
柔荑相付。
南宮羽把她纖纖白皙的小手完全地覆蓋住,大掌一握,轉身走進了雄偉的乾清宮中。她有些恍惚,卻沒有慢了腳步,滿世的繁華被關在了身後,金碧輝煌的大殿裡,只有他們的呼吸。他是天子。手在他的手中,無比安心。他牽着她走進了寢殿,她步履生蓮,心湖盪漾,像未出閣的少女,偷得王子傾心一般。
南宮羽道:“清淺,你是朕的妃。”不是疑問,不是陳述,是宣告。她是他的妃子,是他的女人,那麼,他就該佔有了她。
南宮羽突然吻住了她,大手在她的腰際旋轉,輕輕柔柔。她被撬開了貝齒,繾綣而入。她閉上了雙眼。
一吻之間,已不可自拔,他們相擁着,熱切着,舌尖交換了彼此的炙熱的體溫,微微踉蹌地走向了牀榻,衣衫剝落。他們已然分割不開。
“皇上……”
她水汪汪的雙眸中柔情氾濫,但他還是看出了她的一絲掙扎。他赫然起身。
“皇上……”水清淺隨即也坐起,虛擋住胸前的春光,害怕因此激怒於他。南宮羽背對着她,道:“水清淺,初見你,你就是方纔那般看着朕,期許着,但也猶豫着,朕深深着迷於這樣的你。朕知道你接近朕,跟朕,從行宮,到紫禁城,是有備而來,你的目的在哪裡,朕不知道,朕也不想知道,因爲一個女人能要的,能有什麼。朕想保護你,你方入宮的時候,朕讓太醫對所有的人,都口徑一致地說你淌着豹子血。你要玩,朕陪你玩……後來,夕瑤回來了,她假冒你想受封妃子,她想讓朕將錯就錯。她沒有料到你敢站出來指證她,她以爲你只是個一般的女子。她終於想通了,不再要求朕爲她廢了後宮,不再要求朕與她遠走天涯,她是要回來一步一步算計着爬到皇后的寶座,慢慢收拾了三宮六院全部的女人……她已經不是朕要的女人了……已經不是了……”
水清淺一愣。這就是夕瑤回來的目的?
“從你入宮,朕就一直看着你,你受的委屈越多,你就越是堅強。但你還是做得不夠,一點,都不夠……”
她笑問:“那依皇上看,臣妾應該做些什麼?”他說:“你聽過漢高祖戚夫人的故事吧,戚夫人縱然擁有劉邦全部的寵愛,但她還是輸給了呂雉。呂雉被劉邦千般拋棄萬般蹂躪,但她有遠見有膽識,懂得拉攏勢力,懂得培養太子劉盈的羽翼……”
戚夫人再美,不在前朝有勢力,終究是敗者。
他點到爲止。
水清淺緩緩道:“臣妾應該在朝中有自己的人?”
南宮羽回過頭,嚴肅道:“在朝中有人,就不會被前朝的人一邊倒地彈劾自己,很多時候,大臣們的話,固執保守,雖然沒有多少的依據,但也會產生一些影響,這些影響,放大到民間,就是全天下的人都在反對你了。後宮中的女人,最重要的,還是母憑子貴,你若是沒有子嗣,再如何風光,朕也不會永遠都記住你的。”
水清淺疑惑地問:“皇上,你爲什麼和臣妾說這個?後宮與前朝勾結,不是你最不想見到的嗎?怎麼會教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