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淺站起身道：“皇上，如果你真心想殺南宮契，你就不會到現在都不動手了。如果你想殺他，你大可放火，大可袖手旁觀圍困他至死，你大可讓人不顧一切地衝進去，魚死網破。你是南宮羽，南宮羽不怕被天下人誹謗，不怕悠悠之口，難道還會怕一個死去的人的想法嗎，南宮羽不會對死去的夕瑤心存愧疚，因爲南宮羽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可是，現在他的利益受到了威脅，他很有可能失去所有的一切，他該怎麼做？殺了南宮契——但是他沒有，三番兩次，都放任着南宮契逃走了，錦衣衛成羣，大內高手如，難道真的還捉不住一個南宮契嗎？唯一的解釋，就是南宮羽要放過他，是皇上你不想殺他！”
南宮羽冷笑，道：“朕不想殺他？你以爲朕還顧念着兄弟之情？水清淺，你一口一個‘南宮羽’，朕的名諱你也敢叫得這麼順口！”
普天之下，唯有她水清淺有這個膽子了。
南宮羽下令道：“來人——點火——”
“皇上——”
衆人大驚失色——南宮羽真的要犧牲夕顏貴人來抓住南宮契嗎？不過細細想來，南宮契是南宮羽做皇帝的唯一障礙了，要保住龍椅江山，犧牲掉一個女子算得了什麼呢……
錦瑟和浣粼急急忙忙從鳳儀宮中趕來，錦瑟只要側耳一聽，衆人的紜紜議論便已告知了她所有想知道的情況，錦瑟連忙跪下道：“皇后娘娘，您能救救南宮大哥嗎？他是個好人，您救救他吧，奴婢求求您了……”聲淚俱下，水清淺一怔——這個錦瑟，和南宮契是什麼關係？半響她纔想起申奉的話，這個錦瑟，是南宮契在宮外的時候碰上的，那一夜，在紅鸞殿，她也顯得與南宮契十分地投合。
水清淺輕輕地嘆了口氣，搖頭道：“本宮也沒有辦法，本宮與南宮契也算有些交情，但皇上……”她瞥了一眼南宮羽，她一句話輕輕地挑開了與南宮契的傳聞。有資格下令赦免南宮契的人，只有南宮羽，再沒有第二人。
要去求皇上嗎……錦瑟猶豫了一下。
“皇上……”
錦瑟剛剛開口，南宮羽發問道：“清淺，這個巧兒是怎麼一回事？”
他饒有興味地喃喃重複着“南宮大哥——南宮大哥——”眼神忽然變得犀利，“莫非這個巧兒也是南宮契安插在宮裡的眼線！”莫怪水清淺會指名要她在紅鸞殿伺候，莫怪她繡出來的東西與水清淺以前用的圖案十分的相似！
南宮羽警惕心生，水清淺也料到了這一層，解釋道：“皇上，臣妾與錦瑟，當初在巧兒大選之時也是初見，臣妾原本不認識錦瑟，但臣妾與錦瑟相處之後，覺得她十分質樸安分，臣妾也十分願意相信錦瑟，她絕對不是什麼眼線細作，她每天做的事，都是爲臣妾製衣繡圖，沒有什麼異常之處，若是南宮契的人，她怎麼會始終待在臣妾的身邊，而不去皇上身邊刺探機密呢？”
“這個巧兒，來路不明，如果她還只是在用一副乖巧的模樣騙取所有人的信任，也爲可知。”旁邊的戚嬪冷冷地插了一句話。
人羣騷動。
南宮羽已經按捺不住了，無論他想不想殺錦瑟和南宮契，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來人，點火——”
他忽然感覺到——他已經不是從前的南宮羽了，他不能再那樣武斷地隨心所欲，一切只爲一己私慾，他現在，還會去考慮水清淺，考慮大局，考慮他在乎的人。他心裡的柔軟角落，在逐漸地擴大，擴大。
“是——”
錦衣衛都迅速撤下，紛紛拿了一些幹木柴，堆積在了琉璃煙樓的牆角，場面十分的壯觀，宮中女眷個個都往後退去，水清淺心裡捏了一把汗。她問道：“皇上，你難道就真的不能放過南宮契嗎？”要怎樣，要怎樣才能化解這兩個兄弟之間的多年恩仇，要怎麼樣！
一個錦衣衛點燃了火摺子。
噗噗——
火摺子一落到木柴之上，便立即燃起了火苗，輕輕的，風一吹，便成了熊熊大火，蜿蜒而去，包圍了整個琉璃煙樓。
水清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浣粼攔着她，她喊道：“皇上，你不能殺南宮契，你不能殺他，如果你殺了他，你的良心，永遠都不可能安寧的，你永遠都會活在愧疚之中！”錦瑟跪在地上，淚水漣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大火攀沿着琉璃煙樓的木樑，煙霧濃濃。“皇上……不要殺南宮大哥啊……皇上……奴婢願意一死……來抵了南宮大哥的罪孽……”火焰湮沒了她的聲聲嗚咽，水清淺無聲地瞪着南宮羽，紅了眼眶。
宮人嬪妃都圍觀在旁。
南宮羽喊道：“加柴——”
“南宮羽！”水清淺走上前去就是一耳光，“你別忘了，你的母妃，就是葬身在火海里的，你別忘了這種痛苦，你能忍受，但在乎南宮契的人忍受不了，你已經逼死了他的母后，即便當年有什麼，現在都已經一報還一報了，你還想怎樣，你還想殺了南宮契嗎？他總是不肯放過他，你總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羞辱他，他曾經也是九五之尊，君臨天下，你曾經也是他腳底下的一隻螻蟻，你想過他的感受嗎？他什麼都沒有了，他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是不肯留他一條生路，南宮羽，別說什麼手足之情，兄弟之義了，你還是不是人！”當年的大火，現在自己下令放的火……燃燒着的，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母妃……
“啊……皇后娘娘怎麼敢這麼教訓皇上……”
“是啊……”
衆人騷動嘈雜。
南宮羽不可思議地望着水清淺，她……居然打了他一耳光……而自己……卻不躲不閃……
水清淺道：“南宮羽，你如果還有一點點良心的話，你就住手吧！”
住手？
這麼多年的心結，就這麼算了？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啊——”南宮羽失控大吼了一聲，一把劍直直地劈向了旁邊的錦衣衛！
那個錦衣衛立即鮮血汩汩，南宮羽回頭喊道：“陳福海，給朕去傳太醫——”
“是。”陳福海立即領命去了，琉璃煙樓的大火仍然在燃燒着，南宮契大罵了南宮羽一句，便解開了夕顏的大穴，道：“我也不管你了，我們各自逃命吧。”剛走兩步，鼻子裡便都是煙塵了，南宮契見夕顏是個女孩子家，這樣的境地裡恐怕是寸步難行了，便拉過了她的手，立即向樓梯走去。
“皇上，你對一個錦衣衛官兵尚且如此，那你就不能放過南宮契嗎？他比一個錦衣衛綽綽有餘吧！”她就不信，一同成長的兄弟會連一個陌生人都比不上，即便有再多的心結，也是可以打開的。
南宮羽冷哼。
水清淺對徐起道：“徐指揮使，皇上都答應放人了，快救火啊。”朝徐起使了幾個眼色，徐起猶豫了一下，便舉手一揮，錦衣衛官兵全部都去找水了。
“誰敢——”
南宮羽大怒，水清淺擋在南宮羽面前，道：“徐指揮使，快去！”
徐起看了眼水清淺，又看了眼南宮羽，轉身跟去了。
琉璃煙樓的火勢很快就被撲滅了，廢墟瓦礫，往日的繁華精緻被一掃而空，南宮契爲了保護夕顏，手指燒傷了，被太醫院的人安置在了乾清宮的偏殿裡，南宮羽站在旁邊的正殿裡頭和水清淺慪氣，錦瑟跪在南宮契的身邊，端着程太醫囑咐的藥小心翼翼地爲他擦拭，並不停地爲他的指尖呼着氣。
南宮契側身望了望他們，道：“我不殺南宮羽，南宮羽也有麻煩了。”
“南宮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錦瑟擡頭，眨巴着大眼睛，南宮契冷笑道：“你自己看。”
話音剛落，南宮羽艱難地擡腳走了過來，從脣縫中擠出了一句話——“南宮契，你死了沒？”
水清淺在身後喝道：“讓你問候一下他的傷勢，你說的是什麼話，他有沒有死你看不出來嗎？你是瞎的啊？”
南宮羽的臉色變得鐵青。
“再說一遍！”
“南宮契……你……你還好吧……”南宮羽說到後面的話時，不自然地把臉轉到了一邊去。
南宮契笑道：“我好，好得很，比你好，比你活得久，沒有問題的。”他欣賞着南宮羽抽搐的嘴角，心裡不禁大呼“痛快”，南宮羽隨即大喊道：“你放肆！來人，給朕宰了南宮契！”
“南宮羽——”水清淺走了過來，站在了他們的面前，道，“你們兄弟兩個，能不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聊聊，九子奪嫡，只剩下你們幾個，現在天下大定，你們爲什麼還……”
水清淺突然不說話了，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
是啊，他們手足相殘，不就是爲了爭奪皇位嗎……
水清淺垂下了睫毛，淡淡道：“那……你們都想做皇帝嗎？”一國不容二主，自古以來，便是這個理。
南宮契冷哼道：“我不要江山，我只要母后復活。”他恨自己不成器，沒能在成太后生前親手完成復國大業，成太后爲了他，籌謀了一生，現在，撒手人寰，南宮契只想爲這個偉大的母親做點什麼，他現在只要她能夠活過來，能夠再次朝他微笑，和他說心事。
子欲養，而親不待。
南宮羽道：“南宮契，成太后的死，疑點重重，但與朕毫無關聯，朕會爲成太后查明死因的，朕能爲你做的，就是盡這最後一點孝道，你若是想要她活過來，那是不可能的，朕縱然有無上的權力，也做不到。”——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的母妃能夠從二十年前的回憶中走出來，走向他。
可是，不可能。
水清淺看着南宮契低頭不語，眉梢有稍許的淒涼，她道：“南宮契，既然你不要皇位，而南宮羽願意爲你母后徹查死因，那你就與南宮羽放下前嫌恩怨吧，別讓這前半生的糾葛延伸到接下來的幾十年裡去。”
“不夠。”南宮契幽幽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不夠。
水清淺問：“不夠什麼？”
“我不夠，我什麼都沒有了，而他什麼都擁有，是南宮羽奪走了我的一切，我什麼都不想要，什麼都可以讓給他，但我要一個人……”
“你要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