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蘭聽李婆子和她說過了,這次回來的是葉府的大少爺,也就是自己的嫡兄和一位管事嬤嬤。至於那嬤嬤到底是跟在誰身邊的,卻不得而知。
李婆子的意思是,管事嬤嬤和大少爺一同來,十有八九是因爲雪蘭住在祖宅裡,只大少爺一人回來,多有不便。
雪蘭一句話沒說,只冷冷一笑,走進了葉府祖宅的角門。
相比往日的見不到一個人影,今日葉家祖宅裡倒是人多了許多。正廳前立着幾個服侍的丫頭婆子,雖多了許多,卻沒有絲毫聲響。
丫頭見雪蘭和李婆子走進來,忙打起門上的竹簾,雪蘭走了進去。
一進門,雪蘭見一個衣着華麗的婦人坐在正廳裡下首的太師椅上,婦人大約四十左右歲的年紀,她正端着茶杯喝着一口茶。
雪蘭猜想着會不會是當年的馮婆子,可是擡眼看時,卻並不是。觀其衣着打扮,眼前的婦人就該是有些體面的僕婦了。
坐在太師椅上的婦人聽到了動靜,擡起了頭,見雪蘭進了來,婦人從座上站了起來,向雪蘭福了福身,“奴婢給二小姐請安。”
有這婦人帶了頭,她身邊的僕婦們紛紛福身給雪蘭請安。
雪蘭還不及叫起婦人,她身邊傳了極輕的吸氣聲、安靜的前廳裡出了這樣一個聲音,倒讓所有人都看向發聲的那人。
那人正是被雪蘭訛詐過的僕婦,她怔怔的望着雪蘭,半晌回不過神來。
雪蘭不再理會領頭的婦人,朝着呆愣愣望着自己的僕婦,揚了揚嘴角,“你認得我?”
僕婦把如紮在雪蘭身上的目光收了回,先偷眼看向正給雪蘭施禮的領頭僕婦。一道凌厲的目光之下,僕婦低下了頭去,“奴婢……不認得二小姐……”
逼得這僕婦睜着眼睛說起瞎話來,倒讓雪蘭重新看向正當中的婦人。
雪蘭長於市井,比別人多了幾分看眼色的本事。她已料定,此人絕對不一般。想來她已經想到了馬車前的那事,只一個眼神便壓下僕婦,不僅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在葉府裡還有一定的地位。
“起來罷。”雪蘭邁着方步走到正座在上,架着胳膊就坐在那裡望着面前的一衆人等。
下面僕婦的眼睛都有些發直。
這就是葉府的二小姐?侯門千金?瞧瞧她這架式,絲毫沒有大家閨秀該有的蓮步輕移,落落大方,更不要說千金儀態了。
幾個膽大的僕婦瞪大了眼睛,望向正座上的那人。
已是粗布麻衣,腿上的布褲被長襪裹在其中,只在腿腹處紮了個簡單的結。頭髮被帕子緊緊包着,臉上不着一點胭脂水粉,眉目雖秀麗,卻沒有半分千金小姐的通身氣派。再看看她那一雙天足,也不知遮擋一下,大大方方的露在衆人面前,快比上府裡爺們的腳了。
明明是位姑娘家,她卻如街頭的小痞子一樣,叉着腿,兩隻手搭在太師椅上,下巴揚着,眼神坦蕩得不能再坦蕩了,似乎她生下來就該是這麼一副德行。
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她那不住的顫抖着的腿,顫得衆人眼發花。
座上的二小姐見衆人正呆望着自己,居然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的咧嘴朝她們一笑,“怎麼?你們這麼看我,是因爲沒見過傾國傾城的美人麼?”
傾國傾城?所有的僕婦都恨不能替眼前這位二小姐找個地縫鑽進去,一個姑娘家將嘴裂得快瞧見後槽牙了,還好意思粉飾自己是傾國傾城?她們現在只想先給這位二小姐講講什麼叫做“笑不露齒”!
可以不論天資,可以不談儀態,但是人總該有自知之明罷。看二小姐這一身打扮,頂多是個鄉下的丫頭。連府裡的三等丫頭都不如,她居然還好意思說自己傾國傾城?!傾國傾城的人都是這般尊容的話,她們寧願立刻死掉。
話再說回來,她們難道真是一羣沒見識的奴才們麼?碩大的京城裡什麼樣的美人沒有?不說別人,就是家裡的幾位小姐,隨便拉出一位,容姿都會甩出眼前這位如地痞二小姐一條街去!到底是誰給了她這麼一份頂天立地的信心?!
一個僕婦口水沒咽利落,終於被嗆得咳嗽起來。她還不敢大聲咳嗽,半忍半咳,越發憋得厲害。
雪蘭也不惱怒,聽了這一陣半憋着的咳嗽聲,微微笑起。她要的就是驚倒葉府裡的人,驚得如雷劈纔好。
又是一聲咳嗽之聲,發自領頭的僕婦。這一聲之下,再沒半點聲響,所有人都垂下了頭去。
雪蘭對面前的僕婦越來越有興趣,她沉默片刻,揚起杏目微笑道,“你們來做什麼?”
領頭的僕婦臉上掛着恭敬的淺笑,躬身回話,“回二小姐的話,老太太有命,命大少爺和奴婢回來祭拜先祖。”
雪蘭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輕敲在太師椅扶手的兩根手指上,“你們準備在祖宅裡住上幾日麼?”
婦人輕笑,“我們明日便回去。”
也就是說,雪蘭只有這一天的時間。
雪蘭眯了眯眼睛。她要在這一天的時間裡,讓葉府的人帶她回京城去。
“哦,我可以幫着你們張羅一下,我到底是在歲縣住了八年呢。”雪蘭心裡想着從哪裡插手纔好。
婦人忙笑道,“倒不用二小姐忙什麼,不過兩日的功夫,該備下的,府裡早備了來,奴婢都準備的妥當了,只待祭了祖先,我們便回京城去。”
話裡話外沒一句要帶雪蘭一起走的意思。雪蘭心下冷笑,看來葉家真打算把她丟在這裡不管了。
雪蘭望了一眼四周,“大哥哥呢?不是說大哥哥也一道來了麼?”
嫡長子葉建舒,是夫人林氏所生,比雪蘭大三歲,算來今年該十七歲了。雪蘭對這位嫡兄印象並不深,只記得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祖父抱到書房裡讀書去了,很少和她們姐妹一處玩。
“大少爺偶感風寒,已經被安置在後院裡了,藥服了下就歇下了,待明日好些,便可祭祖了。”
雪蘭點頭,又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婦人,“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
婦人恭敬的回道,“奴婢是跟在夫人身邊的,奴婢小姓陳。”
雪蘭挑了挑眉。
夫人自然是自己父親的正妻,沐恩侯夫人林氏。雪蘭記得,林氏身體羸弱,常年服藥,對自己這個庶女卻也是極盡慈愛,不曾刻薄過海氏和自己。可是,當年常在林氏身邊行走的嬤嬤是四十左右年歲的王嬤嬤,怎麼現在是個陳嬤嬤呢?
雪蘭定定的看着陳嬤嬤,“你是跟着夫人的?我記得,八年前母親身邊倒是有位王嬤嬤和張嬤嬤,卻並未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