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謙樹踏着預備鈴進了考場。
已經打過一遍預備鈴,10號考場裡的考生仍是稀稀拉拉的,不少位置還空着,林謙樹粗粗瞄一眼,有一整排甚至只有最前面坐了個低頭看籃球雜誌的少年。
看來南實高按成績排考場的作風七年來一如既往。10號考場作爲整個年級段最後一個考場,自然是集齊了各路神仙妖魔。
林謙樹想着,走廊盡頭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着幾個青春期少年特有的粗嘎聲調喊着“要遲到了要遲到了”。林謙樹看着那陣黑色旋風從後門刮到前門停下,領頭的那個聲如洪鐘:“報告!”
林謙樹咳嗽一聲,故意板起臉來做出一副威嚴的模樣:“進來吧,下場不要遲到了。”
男生趕緊點頭衝進考場,目標精準地衝向還在看雜誌的那位:“坦克,我坐哪兒啊?”
那個被稱作“坦克”的少年眼睛仍然盯着雜誌,手往後一指,精準地指到了他斜後方的那個座位。
“謝了,”男生嬉笑道謝,又問,“還有我江哥坐哪裡啊?”
坦克依舊不捨得放下他心愛的雜誌,但是開口說話了:“你那排最後的那個位置。”
不知怎的,林謙樹和那男生一塊兒跟着朝最後面望去,那裡果然空着個座位。
男生偵查好地形,轉頭朝門口道:“江哥!座位找到了,進來考試吧!”諂媚的語氣儼然一副大內總管模樣。於是林謙樹又好奇地去看門口的太子。
剛纔堵在門口的那陣“黑色旋風”幾乎已經走空了,還剩一個男生斜靠在門邊懶洋洋地玩手機。聽裡面的人叫自己,他收起手機重新站直,擡眸與林謙樹的視線撞了個滿懷。
男生這一擡眼,倒是讓林謙樹又愣了一下。
這男生的長相讓林謙樹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尤其是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他總覺得自己似乎今天才剛剛見識過。
不過預備鈴第三遍已經響過了,林謙樹顧不得思考這些,廣播裡開始催促學生們把揹包和複習材料放到指定位置,監考老師開啓密封袋。他道了句“大家把東西拿上來”,就手忙腳亂地開始拆密封袋。
10號考場大多都是隻帶了筆輕鬆上陣的神仙,只有那個被稱作“坦克”的少年一臉可惜地合上籃球雜誌放到了講臺上,帶着遺憾回到座位上坐好。林謙樹拆了密封袋,注意到那個讓他覺得很熟悉的少年已經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了,此刻正一臉無聊地把玩着手裡的橡皮。
廣播鈴聲響過第四遍,機械聲提醒道:“請監考老師分發試卷。”
林謙樹收回視線,動作生疏地把卷子發放到每一個考生的桌子上。
做完這一切,正式考試的鈴聲打響了。林謙樹鬆了一口氣,回到講臺上坐了下來。
高一這一場考的也是數學。林謙樹好奇地拿過樣卷看了一眼,終於發現自己能讀懂的題目了。他有些激動,但並不打算爲此大顯身手——畢竟他是來監考的,可不是來考試的。
看着講臺下或苦大仇深或生無可戀的莘莘學子,林謙樹面露平和的微笑,緩緩地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十分具有儀式感地把它放到了桌子上。
七年後的手機比起七年前來發生了不小的變化,林謙樹勉強搞懂了莫名解鎖是由於人臉識別,但裡面裝着的那些花裡胡哨的軟件他是一個都不認識,劃來劃去,最後還是決定從相冊入手,瞭解一下這個“林謙樹”的人生軌跡。
相冊果然有驚喜。林謙樹在相冊裡翻到了不少好東西。這個“林謙樹”似乎有分類強迫症,相冊裡分門別類建了好多個相簿,有“大學回憶”、“難忘活動”和“聊天記錄”等等。
林謙樹先點開了“大學回憶”相簿,第一張照片就讓他深深震撼了一把。
第一張照片裡,揹着大包小包的“林謙樹”站在南陵大學的那塊鎏金招牌下,衝着鏡頭比了個“耶”。嘴角那傻氣滿滿的微笑讓林謙樹很想感慨一句“有事嗎”。
好在接下去的照片裡,林謙樹看到自己逐漸擺脫了傻氣。有在臺上做彙報的,有穿着玩偶服抱着頭套的,還有身着正裝氣勢不凡的……林謙樹一張張看過去,彷彿看到了自己在大學裡的美好生活。
最讓林謙樹印象深刻的是他站在全國大學生數學競賽的領獎臺前面,手中居然舉着一塊銀光閃閃的獎牌。
要了命了,這個林謙樹居然不但考上了南陵大學的數學系,甚至還在全國大學生數學競賽上拿了獎。林謙樹越想越覺得可怕,這裡該不會是什麼平行世界的自己吧?
好在令他恐慌的數學競賽獎牌照僅此一張,再一劃,下一張就是身着學士服的畢業照了。
按照時間換算,這些畢業照的拍攝時間應該是幾個月之前。林謙樹看着和自己勾肩搭背的那幾人,陌生中帶着一點莫名的親近感。
當然,在一堆陌生人裡,林謙樹仍然精準無比地鎖定了某個熟悉的身影。
江易知居然和自己是大學同學。而且從照片上兩人的距離和動作來看,兩個人的關係似乎要遠比林謙樹想象中要好得多。
江易知也考了南陵大學?林謙樹心中微訝。要知道在穿越之前,江易知可是高一年級段永遠比輪流坐莊的第二名高十多分的超強第一,就連嚴開越也多次在班級裡斷言,只要江易知保持這樣的學習狀態,高考時清北可以隨便挑。
南陵大學雖然好,但當然比不上清北這樣的世界名校。更何況和自己這樣屢屢斬獲不及格的學渣做同學,林謙樹覺得這是一代學神的隕落。
想着,他甚至可惜地替江易知砸了咂嘴。
欣賞完了“大學回憶”相冊,林謙樹意猶未盡地點開了“難忘活動”相冊。這裡堆放的活動照片就更多了,引起林謙樹關注的是,幾乎每隔一張照片都會出現江易知的身影,自己和江易知簡直可以用“形影不離”來形容。好多張自拍照都是自己舉着手機站在前頭,江易知就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微微側身,眼神中絲毫沒有被脅迫的意思。
自己讀個大學還真就和死對頭冰釋前嫌了唄?林謙樹摸摸下巴,想不出緣由來。
前兩個相冊瀏覽完畢,林謙樹又點開了那個寫着“聊天記錄”的相冊,裡頭保存的都是微信對話截圖,林謙樹快速地翻了一遍,覺得裡面的內容有些莫名其妙。截圖都來自於自己和一個暱稱爲“阿江”的人的對話,講的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要麼是他讓自己帶瓶醬油回去,要麼就是自己讓他買宵夜回去一起看球,他回了個沒有感情的“好”。
……這個林謙樹怎麼什麼亂七八糟的垃圾都往相冊裡囤啊?
林謙樹鬱悶了幾秒,又開始思索這個阿江到底是誰的問題了。從對話裡來看,這明顯是個和自己認識很久的人,兩個人甚至住在一塊兒,還要一塊兒下廚做飯逛超市什麼的。
難道那個林謙樹存這些圖是當備忘錄用,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帶東西回去?
林謙樹想着,手還是不由自主地打開了微信。發現七年後的自己聊天置頂除了“相親相愛林家人”之外,又多了那個“阿江”。他點進阿江的朋友圈想找找蛛絲馬跡,卻發現裡面只有兩三條轉載分享的數學相關論壇消息。
翻了半天,林謙樹終於從阿江的微信號上找到了答案——阿江的微信號是jiangyizhi0214,江易知0214,一看就是名字加生日的排列組合。敢情自己不但和江易知成了朋友,甚至是關係好到可以在畢業之後還住一起的鐵哥們。
可是兩人明明都是南陵本地人,至於要拋家出來單獨合租嗎?林謙樹有點兒想不明白。他正打算再好好翻翻自己的微信通訊錄,一片寂靜的考場上突然響起了“哐當”一聲,驚得他沒拿穩手機,手一抖,機子滑到了桌子上去。
他擡起頭,發現發出動靜的正是剛剛開考前最後走進來的那個少年,於是他站起身來,板起臉朝少年走去,正打算教訓幾句,那考生擡頭的一剎那,林謙樹突然想起了自己爲什麼會感覺他很熟悉。
少年的黑色瞳孔和相簿裡江易知的眼睛如出一轍,甚至兩人此刻面無表情的樣子也像了個七成。
林謙樹被自己這個神奇的發現給驚到了,原本板起的臉孔也逐漸忘了表情。
少年本一副防備的狀態看向走來的林謙樹,防備了好久發現對方依舊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瞧,這讓他的脖子染上了一層薄紅,有些羞惱地瞪了林謙樹一眼,收回視線低頭看自己的卷子。
林謙樹眨眨眼,回過神來。他輕咳一聲,繼續擺出嚴肅的架勢:“怎麼回事?”
讓林謙樹沒想到的是,坐在少年前面的男生顫顫巍巍地舉起了自己的手,小聲道:“我拋橡皮的聲音太重了,江哥這是在維持考場紀律呢。”
林謙樹被氣笑了:“哦,那你江哥還是個考試風紀委員呢。”
少年哼了一聲,沒有理會林謙樹的嘲諷,一支筆有模有樣地在草稿上劃拉數字。
“考試不許發出噪音影響其他同學。”林謙樹提醒了一句,才又轉身往講臺上走,中途視線餘光瞄了瞄兩側考生的卷子,無一例外不是空了大片。
看來七年後的10號考場依舊保持了傳統的水準呢。林謙樹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不覺也溫和下來了。
回想起自己方纔在高三考場裡做啥啥不會的情形,他甚至和這幫不過照面了四十分鐘的學生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