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謙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那番話起了作用, 第二天江易行和江易知約過談話後,兄弟倆之間的關係顯而易見地緩和了不少。
更離奇的是,江易行居然開始學習了。
林謙樹某日午休路過高一D班, 一羣趴着入睡的少年中, 清醒着的江易行顯得格外鶴立雞羣。他撐着腦袋, 一杆筆飛快地在紙上游走, 林謙樹好奇地從窗口望進去, 發現他居然在做一張數學的練習卷。
腦袋罩下來的陰影讓江易行警覺地收起了手,擡頭迅速往窗外看。
於是林謙樹與江易行的視線在空中交匯了。
江易行的臉瞬間漲紅。
他欲蓋彌彰地收起筆:“看……看什麼?”
林謙樹朝他齜了齜牙,決定不當場拆穿他。
週三, 在前往模擬考考場的路上,林謙樹好奇地問江易知:“你和小行聊了什麼, 他怎麼突然開始勵志了?”
江易知:“他想留在國內, 和我做了一個小約定。”
“什麼約定?”
“在我不干涉的情況下, 下學期的期末考試進入年級段前一百名。”江易知說,“如果可以達成這一條件, 我允許他留在國內獨立完成學業。”
林謙樹腦子裡第一反應是“我看你們兩個人都是瘋了”,他轉頭看向依舊淡定開車的江易知:“小行數學藏拙我是知道的,但是他的語文是真的菜,還有其他科目……總之讓一個第十考場的躍進到第四考場,一個學期的時間怎麼夠?”
最近記憶稍稍恢復, 林謙樹記憶裡爲數不多的有江易行的片段, 就是半年多前, 江易知一邊準備畢業答辯一邊按頭讓江易行死記硬背知識點, 好不容易讓弟弟混上了南懷實驗高中的吊車尾班。
從前有江易知的幫助, 江易行也只能做到這樣,更不要說如今江易知不干涉了。
林謙樹:“我知道了, 你就是想讓他知難而退。”
看着林謙樹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江易知覺得他可愛,嘴角微微上揚:“一百名,是他給自己定的目標。”
時間回到四天之前。
江易行把談話的地點約在了原來的家中。
自新房可以入住之後,江易知鮮少回到這個家裡。對他而言,這裡承載的情緒和記憶都太沉重,每一個角落都帶着猩紅色和淒厲的哭嚎。
走進客廳,擡手就能碰到低矮的房樑。江易知意識到自己其實很能理解林謙樹的失憶——落在人心裡的痛苦要遠比人身上的痛苦難熬的多。
陽光從破舊防盜窗裡照進來,許多飛舞的塵埃在茶几到地板的路程中來回。江易知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這些微不可見的小玩意上,心裡淤積的不適意才消散幾分。
江易行燒了水從廚房出來,映入眼簾的就是哥哥的背影。
向光而立的江易知輪廓被鍍上金邊,江易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有很多年沒有認真地看過哥哥的背影了。
當年嶙峋的少年已變成了沉穩的青年,但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永遠都擋在自己面前。
想起林謙樹說的江易知臥室裡的醫藥箱,江易行吐了口氣,再開口時情緒已趨平靜:“哥。”他看到江易知的背脊顫了顫,然後青年慢慢轉身,陽光又溜到了他的背後去。
江易知邁步走到桌旁,拉開椅子入座。
“我不認爲出國是我當前狀態的最優解。”江易行說。他仔細地和江易知分析了自己的語言水平和喜好偏向,甚至還列舉了自己參加國內高考的優勢,字字句句都讓江易知感受到了他想留在國內不是一個任性的抉擇。
陽光明媚的冬日午後,兄弟倆坐在狹小的房間裡相對而談,這樣的場景上一次已是很多年之前了。江易知一時恍惚,竟然有些分辨不清內心的情緒。
——坐在對面的弟弟也快要成爲大人了啊。不知不覺間他長大了,雖然還帶着反抗的敵意,但心裡也裝着世界的溫柔。
江易行說了很多,江易知認真地聆聽着他說話。一杯水盡了,江易行伸手摸了摸水壺,壺裡的水也涼了。
“所以,我想留在國內。”江易行說,“我會證明給你看,我適合參加國內的高考。”
“你怎麼證明?”江易知聽到自己這麼問道。
江易行看向江易知,目光堅定:“下個學期的期末考試,我會考進年級段前一百名。”
“爲了模擬獨立的環境,”江易行說,“我不會接受你任何形式的幫助。”
林謙樹聽完,又是熱血沸騰又是覺得遺憾:“越往高分數越難進步,前一百五十名到前一百名之間的分數差距也就在五六分之間。”
“我相信他。”江易知說。
說話間,車子已駛入了停車場。看着考場外匯聚得越來越多的考生,林謙樹的心跳也跟着加速。
“哇突然就好緊張啊。”林謙樹說着去捏江易知的手,“你感受一下我的手。”
江易知反手把他的手攏進了自己的掌心裡,背過風仔細地搓熱。
看着江易知認真的眉眼,林謙樹覺得心裡的緊張感又有所釋緩了。他盯着江易知,突然道:“其實你也清楚的,被失憶耽擱了這麼多日子,以我現在的水平過GRE是一件很勉強的事情。”
江易知神色不變:“沒關係。”
他擡頭看向林謙樹:“就算你不想考了,也沒關係。”他的表情不似在說笑。
林謙樹眼睫微顫。他抽回已經開始回溫的手,往前躥了幾步:“都已經準備這麼多日子了,不考豈不是很對不起我之前的努力啊?”他走了幾步停下來,沒有回頭:“快走吧,考試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漸漸地,腳步聲越來越快。林謙樹感覺身後掠起一陣風,江易知走到了與自己並肩的位置。
模擬考結束,南懷實驗高中就迎來了期末複習。競賽班的學習停了,林謙樹和江易知就被嚴開越徵去教導處做期末檔案工作,全校數千名學生的電子檔案整理工程浩大,他們經常一做就是一上午。
這天難得結束得早,兩人出了教導處去操場散步,大老遠就看到了一羣坐在主席臺上埋頭苦背的勵志少年。
“肯定又是A班在上體育課……”林謙樹嘀咕了一句,他永遠也無法忘懷自己給高一A班代的那一節體育課,自己才宣佈“解散”,一堆學生忙着找樹蔭草叢躲起來背單詞做練習,好學程度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等走近一些,林謙樹才意識到自己想當然了。
他呆滯地盯着江易行手裡的那本《數學教材全解》,嘴巴一張一合:“阿江,你眼睛好,你看看那邊坐着的那個是小行還是官鳴?”
江易知的視線也瞟過去:“都在。”
林謙樹往旁邊看去,只見江易行身邊坐了個抓狂的官鳴:“這裡求導公式不能直接寫答案,你過程分還要不要了?”
江易行不耐煩地輕嘖一聲:“這就是我的全過程。”
“大哥,拜託你能不能把你大腦裡精簡掉的步驟裝回去?”
“不能,”江易行冷着臉在下一道題上繼續寫答案,“我大腦裡只有這麼多步驟。”
“啊啊啊你這個人好氣人啊!數學天分放在你身上簡直是暴殄天物!”官鳴跺腳大喊,“暴殄天物!”
另一邊,雷達小心翼翼地給江易行遞去一張紙:“江哥,這是今天要背的英語單詞,我已經背出了。”
“是嗎?”江易行寫答案的動作有些漫不經心,“等我等會兒背出了來抽你。”
“不用了,”官鳴臭着臉沒收了雷達的紙,“你們兩個一起背,午休的時候我來給你們默單詞。”
三個人在看臺上打打鬧鬧,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林謙樹和江易知接近又悄悄離開。
林謙樹快走了幾步,身後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了。他轉頭對江易知擠眉弄眼:“看來你弟已經找到幫手了。”
江易知嘴角微勾:“看起來似乎是幫手找到他的。”
“所以你是想讓他留下還是跟你一起出去?”林謙樹歪頭看他。
江易知也看着他,語帶深意:“只取決於他。”
“那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想想。”林謙樹同樣回以一句滿含深意的話。
期末考試結束,林謙樹和江易知被徵去批改高一的數學試卷,提前知道了江易行的數學成績。
——115分。
比起月考時離及格線差一大截的分數實在要強不少了。
但是卷子裡犯的大多問題還是很離譜的,譬如一步到位的解答題,又譬如突然神來一筆的填空題。林謙樹拿着卷子和江易知吐槽,江易知看完倒不怎麼意外。
“太久沒認真做卷子了,不太可能第一次就考出奇蹟。”江易知說。
林謙樹想起自己失憶當天下午被拉去做高三卷的慘痛經歷,頗爲認同地接受了這一說法。
倒是江易行本人對此成績耿耿於懷,據雷達線報,領完成績報告單當天下午,江易行雖然表面不動聲色,但一出校門就拉着雷達去新華書店掃了許多類似於“基礎知識課課練”的詳解類教輔書。
林謙樹有點同情,又有點想笑。
但是很快他也笑不出來了。
因爲模擬考的成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