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剛去哪裡了?”
“……”
“嗨,能聽到我說話嗎?”
“……”
“陳梓?陳梓!”
“……”
短髮女性持續沉默地坐在那,也不算完全沉默,她磨着牙咬着牙,似乎在跟什麼情緒做着抗爭。
半晌,她緩緩吐出幾個字:“不記得了。”
咬着後槽牙,陳梓努力剋制着自己:“我覺得……白僳你最好趕緊走,我的情況不太對。”
確實不太對,短髮女性表現得哪裡像是餓了一頓,她像是餓了好幾天……不,好幾天都不是她這個反應。
眼前彷彿來什麼都能吃一口,現在完全是剛剛那一點食堂帶出來的糕點壓下了短髮女性的食慾,讓她不至於對着面前之人撲上去。
當然了,白僳也不會讓這個情況發生。
或許假設這裡站的是其他人,最後會演變成控制不住短髮女性,而使得她失去理智對着過路人大咬特咬。
這樣的後果是什麼?多半是被精神病院的人阻止,再被精神病院的人帶走。
畢竟……你都表現得如此反常了,他們精神病院有合理的理由給伱做一下檢查。
白僳仍蹲在那,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好歹短髮女性是他此行的隊友,第二天就脫隊,有點太快了。
白僳就在那同人交流,他問陳梓分開後去了哪裡,這一點陳梓尚能回答,她說自己應該走上了四樓。
“四樓的護士站沒有人,我想看看……看看昨天的動靜,就往裡走了兩步,然後——”短髮女性將牙齒磨得快咬出血絲了,頭又低了下去,悶悶的聲音傳來,“好像見到了人,但我不確定見到了病人還是醫生。”
後面半句,白僳知道答案。
四樓的話,多半就是對門的那個傢伙了。
難怪,難怪短髮女性身上的氣味也不怎麼好聞。
在人類所看不到的地方,黑髮青年的眼睛發生了變化,像是被什麼頂起向外凸起了一些,不安分地在那滾動着,被衣物所遮蓋住的軀體上似乎也有一點古怪的起伏。
然後黑髮青年拍了兩下胳膊,最後將凸起的眼球按回了眼眶。
兩秒後,他調整了一下,將有黑色瞳仁的那一面轉了出來。
他的氣勢一收一放,但短髮女性無暇顧及。
“去洗個澡吧。”白僳突兀地說,“現在就去。”
非常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在努力遏制唾液分泌的短髮女性心神一分,一下沒咬住牙,齒尖擦碰到牙肉上,咬出了血沫子。
血的鐵鏽味瞬間瀰漫了整個口腔,誘人的味道令人眼眶一紅,陳梓是十指隔着衣服用力掐進了皮肉裡,才用疼痛使自己不要沉迷進這飢渴的深淵中。
洗澡?爲什麼提起了洗澡?
陳梓並不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動一下會是個好的選擇,正想要抗拒回絕,短髮女性卻感到自己被拉動了。
“走吧。”
“等——”
“洗個澡說不定你就清醒了。”
白僳沒聽人辯解,不由分說地把人拉拽起,走出樓梯的範圍,走入了還算明亮的光線之下。
餓……飢餓感在站起來的那一刻完全爆發,陳梓下意識想向前撲去,肩上卻傳來一股力道,把她按住了,雙腳無法離地。
“噓。”黑髮青年沒有轉頭,發出了短促的一個音節。
陳梓只來得及瞪大雙眼,她就踉蹌着往前走了好多步,被帶入建築物外的陽光之下,太陽還未徹底落下,餘溫仍然可以灑在肌膚之上。
溫度回籠了人的一點點理智,但不多。
短髮女性一路被拉着走,都沒功夫打量周圍,眼前一陣一陣的白,鮮少有綠色和其他顏色進入眼簾。
不多時,視線一灰一暗,人類從室外走入了室內,再是上樓的臺階,白僳將人拽得雙腳懸空,到了後來近乎是提着人上樓的。
憐香惜玉這個詞在怪物這從來不適用,人類於他而言確實有性別之分,但沒太大區別,都只是不好吃的食物。
把陳梓送回了她的房間,白僳貼心地把人往裡一推,還摸走了鑰匙從外面上了鎖。
他叮囑人務必好好洗個澡把身上奇怪的味道洗掉,不然他不敢保證——
“什麼?”短髮女性略顯虛弱的問話從門內傳來。
黑髮青年在門外笑了笑,答道:“沒什麼,我去給你解決一下餓的問題。”
說着,白僳的腳步聲一路走遠,直到整條外界走廊完全安靜下來,留陳梓一個人關在屋內。
陳梓對於白僳的這一通操作是不怎麼理解的,可白僳又的的確確將她帶離了人多的場所,把她關到了密閉空間裡。
然後是解決飢餓的問題,要怎麼解決?這個時間點精神病院的食堂應該關着門纔對。
陳梓想不出一個所以然,她只好緩慢挪動步伐,朝洗手間走去。
雖然不知道白僳讓她洗澡是何意,但冰涼的水流的澆灌是能夠讓她保持清醒。
衣服都沒脫的短髮女性站到花灑之下,將水龍頭一扭一擡,冰冷的水便從她的頭頂落下,把衣物打溼到貼上皮膚。
水流聲嘩嘩之餘,陳梓又在那裡想,她缺失的時間裡,到底都經歷了什麼。
另一邊,白僳把人類關回房間後,鑰匙掛在指尖轉了兩圈。
兩圈過後落入掌心再塞入口袋之中,黑髮青年朝樓上樓下都看了一圈,然後往樓上走。
他目標明確地來到一間房間門口,也不看房門號,直接上手敲了幾下,連續的敲擊要把門內的人鬧醒。
這周圍的人基本都去上班不在樓內,就算有人也遵守着不要過多好奇的理念,無人探頭出來看熱鬧。
白僳敲了半天無人迴應,只好自己動手。
門內的人即刻從牀上蹦了起來,無論他先前瞌睡與否都清醒了過來。
眼鏡醫生驚恐地看着自己的四肢不受控制,開始朝門邊走,漸漸的,他的五官也不隨他的心意而動,像是帶上了假面,又像是意識被困於一具虛假的軀殼之中。
“眼鏡醫生”打開了門,人面上做出了睏倦的神情,打着呵欠去看外面是誰。
而黑髮青年也很自然地揮了揮手,好似打了個招呼。
兩人之間的交談也如常,白僳像剛認識的朋友般,來找眼鏡醫生借東西——借吃的。人類的房間裡存着一點零食,不多,全是他靠着網購從外面送進來的。
由於精神病院送一次的間隔很長,眼鏡醫生也不敢買什麼保質期短的,他房間裡藏的無一例外都是耐儲存還很飽肚子的,以免哪天錯過了食堂的飯,把自己餓着。
“打擾了。”說着,白僳走進了這間屋子。
在外人看來二人之間好像有所交流,實際上全是白僳一人的自言自語,他還演得很敷衍,對話都沒進行兩句。
進入房間內後他也很直接,拉開櫃子門,未卜先知般從一堆雜物後摸出了零食袋,裡面有餅乾、方便麪等。
白僳毫不見外,整個袋子給取走了。
本該起反抗之意的眼鏡醫生這會兒就掛着毫無變化的笑容,宛若個假人般杵在牀邊。
“嗯……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說謝謝?”黑髮青年站起身,自顧自地說道,“這些東西我就拿走了。”
“啊對了。”快要走到門外時,白僳向後回過了腦袋。
是真真切切地將腦袋翻向後方,即使人類對人體再一無所知也能看出,尋常人是沒有這麼長的脖子的。
翻轉了幾秒,可能是覺得麻煩,黑髮青年收回頭顱,乾脆在脖子後方睜開一雙眼球,衝着眼鏡醫生轉了兩下。
人類很想嚇得當場癱倒在地,可他做不到。
“有可能的話,幫忙多收集點食物吧。”怪物提出了要求,“你們精神病院食堂的飯,真的不是很好吃。”
“食材也不新鮮,你們人類吃不出來嗎?”
眼鏡醫生被困住的意識驚恐地想:這……這是在說什麼?
……
白僳回到陳梓的房門口時,是半小時之後了。
也沒做什麼其他的,他研究了一番眼鏡醫生,發現人類是真沒有意識到他們這裡的食堂有所古怪,中央空調也是一樣,只是認爲是故障了。
其餘像電梯和無人響起的腳步聲倒是因爲過於明顯了,才傳出正確的傳聞。
回憶至此結束,白僳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剛一開門,渾身溼漉漉宛若水鬼般的人影就要從門內撲出來,黑髮青年閃身一避,把門一關,人影直接撞到了門上。
挺沉悶的一聲,饒是白僳都忍不住挑了下眉。
往一旁看,洗手間的花灑沒關,唰唰的水流聲不絕於耳,再看短髮女性的樣子,頭髮乃至衣物全貼在了身上,看着就知道,人是中途離開浴室的。
洗刷倒是洗得差不多了,就是人的神志已經徹底迷失。
餓得飢不擇食的短髮女性眼看着要再次撲來,白僳將手中的袋子朝人一丟。
袋子比起他走出眼鏡醫生的房間時已經空了不少,那些減少的食物去了哪裡不言而喻。
陳梓接住了袋子,袋子裡有不少包裝已經被撕扯開,明顯的食物氣息使得她頓住。
她有所遲疑,似乎在比較哪種食物更加適合。
短暫的糾結過後,短髮女性還是將手伸入了袋子中。
白僳就這麼坐到了一旁的牀鋪上,看着人類狼吞虎嚥,吃下了袋子中所有的東西,遠比短髮女性普通的食量要大。
可她就這麼,全部吃下去了。
白僳好奇地盯着短髮女性的肚子,似乎是在觀察這麼多東西都吃到哪裡去了。
他是怪物,他的身體異於常人。
更多的食物就是在進入口腔的那一刻就被消化掉了,如果他有興致倒是可以模擬出人類的消化系統,來體驗一番緩慢吸收的過程。
但大多數時候都沒必要,食物直接化作能量比較好。
白僳盯着人的肚子看着看着,他好像看出了什麼,露出了一點恍然大悟的神情,卻在人類停下進食的動作前給收回去了。
陳梓從瘋狂進食的狀態中恢復,恢復神志的那一刻,她手裡還掰着一塊餅乾,正要往嘴裡送。
“……水……水水水。”乾澀的餡料卡在了喉嚨裡,讓短髮女性感到難以下嚥,“給我水!”
距離噎死僅一步之遙,陳梓眼前發黑,她也不知道面前有誰,但想來能給自己送吃的的應該不是什麼壞人才對。
被判斷爲不是壞人的黑髮青年揉了揉鼻尖,他從一旁的桌子上撈過一瓶礦泉水——同樣是從眼鏡醫生那薅的——遞給了短髮女性。
陳梓一把接過,大力出奇跡般是將水瓶捏開的,水濺了一手,她也沒時間去擦,直接對口咕嚕嚕灌起水。
大半瓶礦泉水喝下肚,乾澀感終於消失,陳梓有一股自己活下來了的劫後餘生感。
眼前的畫面也逐漸清晰,她看見了懶散地坐在牀鋪上,正歪着頭打量她。
再一眨眼,懶散的姿態消失了,黑髮青年略顯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望着她。
白僳眨了眨眼,問道:“飽了?”
陳梓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眉頭緊鎖:“應該是……飽了吧?”
陳梓認爲很難描述自己現在的感受,說她是飽吧,並沒有那股飽腹感,只能說勉強不餓。
她先前吃下去的那點食物,就像是填補進了一個未知的無底洞中,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我吃了什麼……吃了多少?”短髮女性捂着腦袋,試圖回憶一下。
白僳體貼地做出解答,詳細地說了他從眼鏡醫生那討要來了多少零食,足足是人家大半個月的存貨,現在全都進了陳梓的肚子裡。
“因爲看你吃起來很激動的樣子,就沒有阻止。”白僳訴說着自己的感受,“還好在晚飯前把你的這個問題解決了,不然都不知道怎麼去食堂。”
陳梓之前的狀態一旦去食堂就會暴露,而把食堂的飯菜除了比較簡便的糕點類外根本帶不出來。
短髮女性放下袋子,找了張紙擦擦手,再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抱歉……我之前……想不起來。”
白僳理解地點了點頭,他大概能猜到短髮女性遇見了誰,至於具體發生了什麼他也沒興趣知道。
另一個同類對人類也沒做什麼,可能是搞了點惡作劇。
白僳的目光再度滑落,停留在某一處,隨後若無其事地擡起。
“既然你清醒了,那有個事情要告訴你。”
陳梓的視線朝白僳看來,於是他繼續說:“三樓那位,你說是隔壁隊伍隊員的那一位,今天下午被推到隔壁治療病人那棟樓裡去了。”
短髮女性一聽,眼睛微微睜大。
他……白僳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