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路太平府。
文二爺逛了文廟,又賞了兩天景,溜溜達達上了凌雲樓,挑了個視角開闊的角落,要了菜要了酒,示意孔大坐下陪着,翹着二郎腿,一臉閒適的抿茶啜酒。
菜剛上齊,比剛從京城出時黑瘦了整整一圈的呂福進了凌雲樓,扭着頭四處看,孔大忙站起來招手,“這裡。”
呂福幾步過去,躬身見禮,文二爺有些驚訝的看着黑瘦的呂福,急忙示意他,“快坐!飯吃了沒有?坐下吃點。”
“這些天吃的都是乾糧,爺,小的就不客氣了。”呂福先盛了碗湯,也不怕燙,呼着氣喝了,又盛了一碗,孔大已經給他要了碟子油餅,呂福撕開泡在湯裡,連吃了兩碗,舒服的吁了口氣,“有湯有水真舒服。”
“剛到家?”文二爺示意孔大沏了杯茶給呂福,呂福點頭,“剛剛到,說爺到凌雲樓來了,沒敢在家等,就趕過來了。”
“怎麼樣?”
“都查清楚了。”呂福一臉笑容,“我是傍晚到的,歇了一夜,第二天沒到午正,黃頭兒就抄出來冊子給我了,上頭倒是寫了爺說的那些事,可黃頭兒說,不一定不錯,我怕那錯的地方誤了爺的大事,又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好挨個兒看了一遍,好在人不多。”
“你全看了一遍?”孔大驚訝的脫口接了一句,“那得……”
“還好還好,怕耽誤爺的事,日夜趕路,沒想到爺到的這麼早。”呂福有些不安的看着文二爺,文二爺忙道:“不耽誤,一點兒也沒耽誤,這差使你辦的極好,細事等咱們回去再說,你歇一歇,咱們就在這兒看場熱鬧。”
呂福長舒了口氣,“沒耽誤就好。”
三個人沒說幾句話,三三兩兩年齡不一的士子進了凌雲樓,文二爺指了指那些士子,“這些都是來考秋闈的大才子小才子,逢五在凌雲樓會文,聽說,咱們這江南路的童使司也微服來過幾回,這是咱們江南路頭一份兒的文會,你們也知道,爺我最喜歡附庸風雅。”
呂福和孔大一起笑起來,孔大一邊笑一邊接道:“爺可不是附庸風雅,爺的學問比他們強多了。”
“還真不如他們,”文二爺晃着二郎腿,“他們學的那些,爺我還真不懂,看看那幾位,鶴立雞羣,那幾位都是季家子弟,嘖!”
文二爺這幾嘖嘖說不出什麼味兒,“季家子弟,也來湊這個熱鬧了?唉,季家確實……”
怪不得季天官和那位季公子一心求變,季家沉寂了十年,再沉寂下去,季天官和季公子能沉得下心,只怕他們族裡的這些,可就沉不住了!
“不如京城那位,差的可不少。”孔大打量着文二爺說的季家子弟,老實的給出了評價。
“那邊一羣,都跟咱們家一樣,這個多。”文二爺搓着手指,呂福無語的看着文二爺,孔大呵呵笑起來,“爺可真實在,咱們家……我覺得他們比不了。”
“那當然,就會使銀子這一條,他們就比不了,蠢得很,還有那邊……”文二爺的話突然停住,下意識的擡起一隻手,聲音壓的低若耳語,“他們的座師來了。”
“什麼?”孔大沒反應過來,呂福急忙拉了拉他,噓了一聲,“輕點,布政使。”孔大立刻就明白了,順着文二爺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大廳一角,站着位個子不高,十分富態,揹着手昂着頭,十分傲然的中年男子。
這位,應該就是這江南西路布政使童敏童使司了。
童使司身邊跟着位一臉微笑,氣度極好,看起來有四五十歲年紀的男子,兩人身後,垂手站着四五個精壯長隨。
“那個……是誰?”孔大示意四五十歲的男子問道。
“最得用心腹的幕僚,左先生。”文二爺的注意力全在左先生身上。
大約凌雲樓內的士子都知道從角門悄然進來的這位氣度不凡的中年人是誰,個個努力裝着若無其事沒看見,可目光卻不停的瞟向兩人。
夾在無數道灼熱的目光中,文二爺和孔大等三人的打量,就太不起眼了。
童使司和左先生在大廳裡慢慢踱着步子,挨個看着掛出來的詩詞以及破題,不時停步,兩人說笑着低低點評幾句。
滿凌雲樓的士子們三五成羣,裝着沒有看到、或者這樓里根本就沒有童使司,裝着無比專心投入、挖空心思寫詩填詞破題,高談闊論以顯示高明……
看了兩刻來鍾,文二爺站起來,“走吧。”
出了凌雲樓,文二爺用力揮了幾下胳膊,長吸長吐了幾口氣,“一羣小丑!”
孔大搖頭嘆氣,“可不是,簡直就是戲子,還沒戲子演得好。”
“唉!”文二爺這一聲嘆氣充滿了悲涼,“讀書人的風骨……哪有什麼風骨?走吧,幸好爺我瘸了一條腿。”
孔大猛一聲咳,嗆了,呂福斜了他一眼,緊幾步跟上文二爺,繞了幾個彎,上了車,往南城竹閣過去。
…………
李桐從寶林庵出來的比平時略晚了一些,離紫藤山莊不遠,大喬突然勒慢了車子,有些急促的敲着車門,“姑娘,又是那位寧七爺。”
水蓮驚訝的‘啊’了一聲,李桐也是一愣,示意水蓮鎮靜,擡手掀起簾子。
車子側前,寧遠一身深藍長衫,站在路旁,手裡的鞭子轉來轉去,迎着李桐的目光,含笑頜。
“大喬,停一停。”李桐低聲吩咐大喬,大喬停穩了車,取了腳踏放好,李桐示意水蓮不用下車,自己下了車,寧遠站着沒動,李桐走過去,離寧遠兩三步站住,曲膝見禮,“寧七爺。”
“你今天比平時晚了半刻鐘,長公主有什麼事?”
寧遠的話說的李桐一個愣神,隨即有幾分哭笑不得,他緊盯着他,還盯的這麼肆無忌憚、理直氣壯,真是難得。
“沒什麼事,長公主要是有什麼事,你難道會不知道?”李桐話裡有話的反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