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二千被溫琅指派去遊說賈瞞與方景城,但收效甚微,他們只是一拖再拖,欒二千也只能再一拖再拖,拖到溫琅快要失去耐心,準備寫一封同樣龍騰虎躍,滿紙荒唐的御書給豐國的皇帝送去,既然賈瞞不願退步,那就別怪他狠心,找豐國開刀了。
他御筆還未落墨,太監送來了一封來自豐國的御書,溫琅眸光猛地一斂,這種時候,豐國皇帝寫了什麼東西給他?
在安然無事了整整十八天之後,傅問漁終於換了一身稍顯隆重的衣服,讓畢苟給她挽了一個好看的髮髻,甚至還抹了淡淡的胭脂,靜靜坐在正堂。
“問漁姐姐,你這是要做什麼去?”小開疑惑問道。
“去見客。”傅問漁笑道,本就好看的她抹些胭脂之後更爲傾城,修過之後的眉毛寫了幾筆溫婉,全不是她往日凌厲的樣子。
“見什麼客?”花璇也問道。
“貴客。”
“多貴?”畢苟開着玩笑。
“聖旨到!”外面太監一場傳唱。
“很貴。”傅問漁輕聲回答了畢苟的話。
“傅小姐你!”畢苟立刻站起來,擋在傅問漁身前,她還真準備進宮向溫琅求情不成?那不行,她萬萬不允!
傅問漁笑看着他們:“放心吧,我不是去求饒的,他們要求我還差不多。”
“你到底要做什麼,我們還不值得你信任嗎?”花璇也急道。
“胡話,誰都信不過,也能信得過你們啊。”傅問漁站起來,正是因爲太信得過,所以纔要瞞着你們,否則你們怎麼會讓我做這種事?怎麼瞞得住方景城?
她俯身接了聖旨,聖旨無他,宣傅問漁進宮見駕。
第一次,溫琅用如此冰冷的態度來見傅問漁。
“等着我,等我回來之後我們一起去接方景城回來,在那之前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尤其是不能去找方景城,好嗎?”傅問漁叮囑一聲,又對杜畏說道:“杜先生,你最識大局,就拜託你看住他們了。”
杜畏無眉的額頭輕皺,他知道傅問漁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可這件事她瞞着的真相自己也不知,正在猶豫要不要通知少主。
“杜先生,拜託了。”傅問漁又道。
杜畏便只好應下:“是,傅小姐,屬下讓他們安靜地等你回來。”
“多謝。”
祈國的皇宮傅問漁不是第一次來,但是御書房卻是第一次,御書房很開闊,房樑很高,顯着空曠,左右兩邊是整齊的書架,擺滿了治國經世之策,當年的老皇帝溫霜還未沉迷於蕭鳳來時,還是個很愛治國的人的。
正前方是聖上御案,雕刻着龍紋與瑞獸,似在守護伏案護國的陛下,御案之後是皇上,我們曾經的老朋友,溫琅。
御書房裡沒有下人,溫琅着人下去時將殿門關上,陽光穿透了門上的方格子,道道光柱漏進來,微弱的浮塵在光柱裡輕輕細騰,傅問漁擡首,慢慢走出這些光線還照得到的地方,一步步走進大殿,走到御案五步之遠的前方,那裡真冰寒,是不是一國之君所處之地,都這麼冰寒?
她提裙俯腰欲行禮,卻被上面的人輕聲叫住:“傅問漁。”
“皇上。”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溫琅舉起那封來自豐國的信,那信是方伯言親手所寫,跨山踱橋而來,送到了他的手中,讓他看到一個快要與蕭鳳來同樣瘋狂的傅問漁。
方伯言對祈國先帝去世之事先是表達了一番沉痛,寫了幾筆弔唁,後對溫琅登基表示慶賀,畫了幾句願結兩國之好的鬼話,再纔是讓溫琅憤怒的東西……
聽聞祈國先帝是爲奸人所害,朕心甚痛,朕與祈先帝神交數年是爲舊友,故而夜不成寐,食難下嚥,又及皇子景城地處祈國,着其打探,欲撫賢侄心中悲痛,景城不辭辛苦,終得關鍵,此爲妖婦傅氏作祟,圖謀不軌,願賢侄早日擒得兇手,也不枉景城一番爲兩國交好之心。
鬼詐如狐的方伯言,他將所有責任推到了傅問漁身上,還說這是方景城辛苦探來的真相,是爲了撫平溫琅這個賢侄內心的痛苦。
如此顛倒黑白,當真不愧是這世上最奸最惡的帝王!
傅問漁知道他手裡拿着這封信寫着的是什麼,所以並不驚訝於溫琅的憤怒,也早早就在家中等候他傳詔,只是這件事,怎麼都不能讓方景城知道的,若是讓他知曉了,他如何肯讓自己這麼做?
要瞞着他,瞞到一切事情塵埃落定,再給他倒茶斟酒,捏肩錘背求饒。
“傅問漁,你可知這是死罪!謀害聖上即是弒君,是株連九族的死罪!”溫琅將那封信扔到傅問漁腳下,大聲喝問。
傅問漁撿起來展開細看,有些好笑於方伯言的虛僞,這些假惺惺的關懷之句他如何能說得這般情真意切的?
然後便緩緩疊好,望着溫琅:“我知道是死罪。”
“你知道是死罪你還要替他頂罪,這就是你說的你可以把你的命給他嗎?”溫琅不解,這樣做有意義嗎?
“倒也沒有那麼偉大,我若是想換個法子好好跟你和蕭太后磨一磨,也是能兜着圈子把這件事解決了的,無非就是麻煩些,不過當初長賢公主的事不一樣也很麻煩嗎?我也做到了,相比之下,這種栽贓陷害又算得了什麼呢?但那樣做,便會有下一個陰謀,下一場針對方景城與我設的局,直到你們把我和他逼得妥協爲止,逼得賈瞞讓步爲止,如此往復,好不辛苦,不如一次解決了比較安生。”
傅問漁淡淡說道,甚至語氣裡真的有些厭煩和疲憊,自從他們來到這祈國,因爲處處都是溫和手段,就算算是燒戰船這樣的事,也儘量不把他們的憤怒與怨氣往豐國引,死活都不認。
哪怕蕭鳳來和溫琅處處相逼,處處爲難,他們也總是在儘量不把事情鬧得太大,不讓豐國與祈國真個打起來,小心得好生辛苦,方景城他總是豐國的王爺和守護神,要保全豐國毫髮不傷是他的天性與責任。
但傅問漁不太想再這樣了,一直這樣被他們壓着打要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索性,鬧破個天去吧,看看又能怎麼樣。
於是向賈瞞說了說,再幫我送封信吧,不過這一次要更小心,別讓任何人知道,包括方景城的人,幫我告訴豐國京中的人,祈國的皇帝死了,他們誣陷給方景城,那便是萬萬不能,他們需要一個替罪羔羊,我正好合適,有動機有能力,至於時間對不上,證據對不上,甚至連那日她連宮都沒有進過,都不重要。
反正栽贓陷害嘛,落在栽與陷上面,這樣一件驚駭世人的誣陷大案,誰要在意細節是什麼樣子?
大家都是利益至高的人,要的不過是於己有利的結果而已。
偉大而聖明的豐國皇帝方伯言很高興他提前得到了這個消息,更高興於有一個人願意主動承擔此責,他不是爲了方景城能脫罪高興,而是爲了豐國能擺脫祈國製造的危險高興。
一個王爺有罪與一個平民有罪,這兩者庶輕誰重一眼分明。
他爲此大賞了胡萊大人,稱他此事打聽得好,胡萊大人一件賞賜也未受,只是上了摺子就稱病退朝,再也不想來這金殿之上半步,他不明白,那位少卿小將爲何要自尋死路,難道他們在祈國,真的無路可走了嗎?
而他的兒子胡膏趁機進言,此時若能先聲奪人,必能堵住祈國的悠悠之口,所以介意皇帝修書一封,送去祈國新帝溫琅手裡,如此便能佔據優勢。
那封信送出去,胡膏站在院子受了他父親三十棍,一聲不吭,嫵娘也不敢求情,眼看着胡膏被打得皮開肉綻,只能心疼地掉眼淚。
“孽畜!”胡萊大人打完三十棍,扔了棍子似在一夕之間老去十歲,總是挺直的後背都變得佝僂,胡膏緊咬牙關不出一聲,狠着眼色無聲祈禱:少主,莫要辜負傅小姐一片苦心。
而回到祈國這座皇宮御書房裡,年輕的新帝溫琅他遠還未有方伯言的狡猾與心術,手下沒有如胡膏那樣好用的大臣,面對豐國如此無恥的手段,他尚還不能沉心靜氣。
傅問漁神色寧靜,不起波瀾:“我是爲了一勞永逸。”
“什麼?”
“一勞永逸。從最初的韓若若,到後來的長賢公主,又到現在你們陷害方景城下獄,我有些反感了,不想再這麼被動,所以索性來個徹底地了斷。”傅問漁解釋道。
溫琅怪異地笑了一聲,走出御案,走到傅問漁跟前,御案上焚着的幾抹龍鯨香被他過大帶風的步子,帶得搖曳不成形,繚繞在溫琅的後背處像個可怕的背景。
“你替他去死,就能一勞永逸嗎?”溫琅逼近傅問漁的臉龐,這樣近的距離甚至能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眼睫,那些捲翹纖長的眼睫中好似都藏了陰謀,她從頭到腳,每一處地方每一個動作,都有着旁人看不穿的含義。
“我是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