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年有的人過得滿腹酸楚,也有的人過得完全無視,還有一些人,連年都過不了。
連着下了整整三個月餘的大雪終於爆發了他最可怕的危機,祈國數地的雪災越來越嚴重,到年前年後的時候,大雪覆蓋的以餘陵爲中心的五城畢爆發了自祈國建國百年以來最爲嚴重的雪災。
多月來的積雪不僅帶來了最爲冰寒的天氣,還因多地房屋無法承載積雪重量接連倒塌,路上冰雪封路,難以行進,百姓流離失所,無處可去,口糧難以裹腹,路有餓骨,一片民不聊生的悽慘景象。
從年前開始,溫琅就一直在着力處理這些因爲大雪災害而受難的百姓,但那時候至少一切尚還在他控制之內,未亂成這副樣子,不曾想剛過完年沒幾天,整個西北幾乎完全被雪災所害,受害百姓高達近兩百萬,死於雪崩,飢飾的難民足有近萬人,饒是溫琅早有準備,也難以應對如此大面積的天災。
欒二千作爲兼管戶部之職的工部大司空,上呈的摺子一道比一道急,有時候半夜收到險情,他半夜就敲宮門要溫琅拿主意,溫琅知他一片愛民之心,雖然有幾次頗是惱火但也不曾真的責怪於過,比如這一晚,他又把溫琅從牀上叫了起來。
“這次又是怎麼了?”溫琅披了件外衣就出來,看到欒二千跪在地上叫他起身,直入主題。
欒二千因爲來時太匆忙,衣服穿得不夠,這會兒寒氣未去,屋子裡的暖氣還未將他身子暖和起來,所以搓了搓手在火爐上烤了烤,嘆着氣道:“皇上,有兩件大事,一,救災的人進不去以餘陵爲中心的五城,餘陵受災最爲嚴重,再晚一些老臣擔心,百姓不凍死也要餓死了。二,皇上啊,咱糧倉裡的糧食不夠用了,今日夜間最後一批送去賑災的糧食運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可供救災的餘糧了。”
溫琅眸色微沉,連帶着臉色也十分嚴肅,來御書房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兩圈,欒二千也不催他,他已經無招可想了,就看皇上有沒有辦法吧,讓他們以前平時作孽,讓他們往日往死裡收賦稅榨糧食,這會兒知道麻煩了吧!
一君一臣在屋子裡沉默了很久,溫琅不說話,欒二千也就不敢說話。到了下半夜的時候,溫琅着了小太監過來傳旨:“將宮中無用人等送出宮去,後宮中所有吃穿用度減一半,去其嬌奢之物,百官俸祿減一半,過此難關後,再作商量。”
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了,溫琅已經被逼到這份上,可見他的無奈,這位年輕的皇帝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凝重還有些悲哀,哪朝哪代的皇帝像他這樣的窩囊了?子民有難,自己竟無半點轉圜之策,國庫裡沒有半點餘糧,自己以前都做了些什麼?
他突然想起來,以前傅問漁就勸過他不要如此瘋狂地壓榨百姓餘糧餘銀,也不要爲了擴兵不擇手段,就算是打仗最後保護的也是這塊土地上的人,可是自己不聽,自己爲了所謂的帝王尊嚴,所謂的祈國尊嚴,不惜手段四處肆虐暴行,還打着是爲了祈國的藉口。
現如今,她的擔心成真,自己的過度壓榨造成了今日的苦果。
欒二千聽着溫琅一條條命令傳下去佈下去,聽罷只是搖搖頭:“皇上,這是杯水車薪。”
“有總比沒有強。”溫琅疲憊地合上眼睛,支着額頭揮手讓欒二千先出宮去,明日早朝的時候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有些良策。
當然溫琅與欒二千對早朝都沒有抱什麼期待,朝中沒幾個有用的官,個個都怕死,個個了想惹事上身,個個都恨不得離這一次的天災越遠越好,因爲個個都知道這次的雪災怕是沒辦法處理,到時候總是要受皇帝一頓責罰。
明哲保身的官員們躲得遠遠的,一聲又一聲的微臣惶恐,卻從來不會認真地爲天下蒼生想主意。
不爲百姓着想的人不止這些養膘的官員,還有後宮裡的女人。
後宮裡沒有溫琅的女人,大多都是溫琅父皇溫霜以前養着的各式美人,這個妃那個嬪,多得數不勝數,又因着溫霜尤愛美人,所以這些太妃太嬪大多是年輕貌美的女子,足足上百人,每一個女子在這虛無的光陰裡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肆意糟蹋各種東西來打發時間,千斛珠萬兩金,揮霍慣了,所以每月就這些後宮裡的女人的吃穿用度就是一大筆開銷。
溫琅要後宮節儉的消息一傳到她耳中,她們便開始鬧,嘰嘰喳喳好不煩人,一羣鶯鶯燕燕的女子花枝招展,這個手腕上掛着碧玉鐲子,那個脖子上串着珍珠項鍊,都不肯落於人後,個個都珠光寶氣,與宮外一片慘淡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們也機靈,知道這件事找蕭鳳來這個太后娘娘用處不大,蕭鳳來從來都懶得看後宮女人多一眼的,而且蕭鳳來以前就和溫琅這位新帝關係不好,所以她們呼啦着一羣人找上了傅問漁這個白髮皇后。
白髮皇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傳奇誰都說不好,但是大家都知道,溫琅極愛這皇后,疼上天的那種愛,她雖一個獨居別院,可是宮裡有任何好東西總是第一個送到她這裡來的,漂亮的衣服華麗的首飾盡往她宮裡頭送,就連皇上得了一口好吃的點心也記掛着皇后,那如果白髮皇后去找溫琅求求情,別來動後宮裡的東西,他要救災救災去好了,關這後宮裡的女子什麼事?
傅問漁強打着精神聽她們說了半天可算是聽明白了她們的意思,原來是不想過簡樸節約的日子,不想一夜之間少了十來個奴僕,也不想昨天還是十菜三湯今日就抱成了三菜一湯。
這些精貴的金絲雀啊,哪裡知道民間的疾苦。
“你們走吧,這件事,我幫不了你們。”傅問漁連尊稱她們一聲太妃太嬪都懶得說,也並不願意再多聽他們廢話多舌。
“可是皇后,我們這些人都是跟着先皇過來的,您與皇上按着輩份也當把我們當作母妃來看待,再說了,你們怎麼去動鳳儀宮啊,天底下有比鳳儀宮更奢華的地方嗎?太后娘娘你們動不了,就來找我們麻煩了是吧,見我們好欺負是吧?”某個太妃大聲說道。
傅問漁支着額頭聽她繼續罵,並不爲之憤怒,甚至含着些笑意,這些人無非是欺着看自己在後宮裡沒什麼人脈,又是個孤女,朝中也沒有什麼大臣會幫自己,所以就敢來挑着自己這個軟柿子捏了。
“就是說,皇后娘娘,我們對你也不差,您進宮這麼久了從來沒去後宮裡給我們請過安,現在我們只是想請你跟皇上說一聲,這後宮裡的吃穿怎麼就影響到百姓的死活了?難道我今日多吃一碗米飯,外面便要多餓死一個人了?”
“送客。”傅問漁覺得再聽下去也無意義,淡淡吩咐了花璇一聲。
“皇后,你不說,我們就自己找皇上去!”
“你試試!”傅問漁眉眼微寒。
“哼,這後宮裡說得上話的人可不是你!”
“那是我嗎?”蕭鳳來不知何時來,撐了一把傘,傘也是紅色,她囂張的眉目在傘下一點點露出來,紅脣含笑:“各位太妃太嬪覺得,我在後宮說不說得上話呢?”
“太……太后……”
真是挑着脾氣好的欺負啊,傅問漁平日裡從不多說什麼,也沒擺過什麼架子,這些人便對她惡言惡語,到了蕭鳳來這兒,個個都知道蕭鳳來後段狠辣,便噤若寒蟬。
蕭鳳來轉着傘柄,傘上積的雪輕輕飛出去,她眸光一亮,染些笑意,雪白的足微璇,手中一用力那傘被她輕輕一推飄到半空裡,然後便見她紅影掠動,像是一片有靈識的彩霞。
花璇擋了擋傅問漁,蕭來又要殺人,殺人不打緊,這些人的血可別濺到自家小姐身上了。
果如花璇所料,剛剛還氣焰囂張張牙舞爪的太妃太嬪們在蕭鳳來幾璇幾轉之下立刻變成了死人,死狀悽慘,臉上都被毀了容,年輕漂亮的臉上還滿是恐懼,流出來的血漸漫過地板,蕭鳳來白色的雙足踏在血中,裙襬一揚,她擡手接住半空中落下來的傘,望着滿地死屍冷色相對。
“哈哈……”傅問漁突然笑出聲來,望着蕭鳳來笑聲也越來越大,都捂着了胸口。
蕭鳳來讓她笑得莫名其妙,皺眉看着她:“你笑什麼笑!”
傅問漁不點破她的惱火,其實蕭鳳來也覺得溫琅這個節儉後宮的法子有點不太靠譜,可是溫琅既然已下了聖旨,後宮裡這羣女人老老實實地聽話,蕭鳳來也就懶得去理她們,可是偏生這羣人變着法兒地要找死,蕭鳳來只好把她們殺了。
見傅問漁不說話,蕭鳳來也不理她,踢踏着步子晃着腳鈴就走了,好像來殺這樣一羣人是再簡單尋常不過的事。
花璇望着滿地死屍,問傅問漁:“這可怎麼辦啊?”
傅問漁笑過後的眉目一點點沉進冷色:“收拾了吧,活在這宮中卻連百姓生死都不顧,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