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春天比末族的到得早很多,郊外的桃花又開成了花海的樣子,花璇一個人寂寞地守着一座偌大的城王府,等得所有的事情她都按少主的吩咐做得差不多了,纔有空來這裡看一看這桃花。
她陪着少主來過這裡兩次,一次少主陪肖顏開,一次少主帶傅問漁來,從來不是爲了她而來。
桃花依然開得好,年年歲歲皆是如此絢爛的模樣,不識人間愁苦。
偶爾她會極目眺望,望向北方,她的少主,她的小姐,她的畢苟,甚至她的杜先生,在那個北方末族,如今怎麼樣?
杜畏偶爾給她寫信來,除了告訴她少主在末族的近況,也會說一說京中的部署如何調整,花璇這個暗衛堂的堂主暫代了主事之職,先前擔心衆人不服,後來好在有拾殺堂的堂主衛風助她。
在那個混亂不堪,衆人甚至不願意記起的九月九,衛風看守着嚴葉,他並不知道那就是肖顏開,後來真相被一層層揭破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傅問漁和方景城身上,不曾有人注意過在角落,在暗處,在不知名地方的衛風,他的臉上是何等的悲傷。
關於衛風是如何愛上肖顏開的,這並不是一個很重要的秘密,大家也不是很有興趣去探聽,只知道後來衛風越來越沉默,沉默得整個人都如同他的刀與劍,不發一言。
“花堂主,蛛網已安排妥當。”滿天桃花亂飛裡,衛風像是最煞風景的人,肅殺如鐵的聲音。
花璇轉身,收回了漫無邊際的思緒,望着衛風說道:“蛛網的人可已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衛風回話。
“那就好,將風聲放出去吧,皇帝正等着呢。”花璇說道。
在方景城“雲遊尋醫”的時候,皇帝顯出了他格外嗜血狂熱的一面,他當然知道當初在商洛虎口峽棧道那一場戰事的真相,他很高興,在那一場戰事中,蛛網的人全軍覆沒。
全軍覆沒啊!
這是醉骨樓傳來的消息,皇帝反覆確定好幾次,最終相信了這是真的,他顯得難以自持地開懷,笑聲如魔音貫穿整個皇宮,當年他費盡心機想要除掉蛛網,卻從來沒敢真的下手,就怕方景城一個反咬,將他置於不利之地,不曾想,有朝一日方景城竟然會害死自己所有的人。
白秀秀若是地下有知,是該爲這樣忠心爲國的蛛網感到欣慰,還是爲這樣慘烈的代價感到悲傷?皇帝只要想一想,都覺得這是極美妙的事,值得他晚上喝盡好盡,叫來數個年輕的嬪妃慶賀。
既然蛛網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那蛛網那個總據點也就不必再留着了,裡面可是藏盡了豐國所有污穢事,總不能落到外人手裡頭。
所以,偉大的皇帝陛下,趁着方景城心如死灰銷聲匿跡之時,讓醉骨樓的人傾巢而出,要一舉將那個安置在半山腰位置的蛛網,徹底搗毀。
領頭的人極有意思,是新上任不久,還沒有做出什麼功勞的太子殿下,方景梵。
他率人前往,去到了他大哥的秘密據點,將裡面的秘密卷宗全部搬出來,又放了一把火,把這裡燒得乾乾淨淨,半點不剩,那座橫貫的石橋也斷裂。
但事情也沒有那麼簡單,那座處處是機關的山洞,他們進去容易出來卻難,大火大概是燒化了控制機關的裝置,在山洞裡忙進忙出的醉骨樓之人,至少有一大半被機關殺死在裡面,後來山洞也轟然倒塌,又活生生砸死了不少的人。
醉骨樓本是信心滿滿而去的,最後依然被方景城留的後手,生生殺了不少人,這對皇帝而言,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那日,方景梵站在山崖邊上,沉重嘆氣。
那天晚上,花璇提了筆寫了信:蛛網盡毀。
信飛過千山萬水,越過初春的桃花和叮咚的泉水落到方景城手中,方景城看到太子殿下四個字時,輕聲笑了笑。
不在候門中,不知候門事,他的這個四弟,應該也是快要見識朱牆之後,最骯髒污穢,難以入眼的腐爛了。
末族中沒有太多桃花,只稀稀拉拉幾枝探着春天的氣息,傅問漁院中卻有一樹,她對那桃花越看越不喜歡,這花總是讓她想起太多不好的事,所以着了小開把桃花移走送去王嬸嬸家種着,自己辛勤勞作地種着她喜歡的各式花草。
方景城知道後只是苦笑,她倒是記仇,幾株桃花之仇,她記到現在,還說忘了自己,這哪裡是忘了,明明記得比誰都牢。
倒是沈清讓大概是閒得無聊了,在路邊上支起了個攤子,擺了一張八卦圖,又樹了枝幡,幡上寫着“三銅一卦,測吉算兇”。
嗯,他終於幹了一件跟他國師身份再相符不過的事兒,那就是……算命。
這讓他有些鬱悶,所以臉色也有些不好,他是大國師之尊,來算命的人便絡繹不絕,個個都信他能算得出自己後半生是富貴是平淡,婆子姨子之類的人最多,誰叫這國師不但卦算得準,人長得還俊呢?
就算不算命,來看看這國師的清雅之貌,那也是大大滿足的,滿足的!
沈清讓耐着性子,秉承着他乃國師,守護天下人是他之使命,那這替天下人算命也是本份的想法,努力地不把屁股從椅子上挪開,安安份份地一坐就是一整天。
“這位公子將來不缺銀兩,半生富貴,但莫忘初心,錢財乃身外之物,多行積德之事有助於你。”
“那我最後能賺多少錢?”
“錢財不可計,怎樣算多,如何算少,夠用就好。”
“這位姑娘你姻緣極好,但切記要戒驕戒躁,才能保得白頭到老。”
“那我未來的夫君是何模樣,會跟國師大人你一般好看嗎?”姑娘羞紅着臉。
國師大人摸摸自己的臉,苦笑:“比我好看,比我好看。”
……
方景城坐在對面的茶樓拿眼兒瞟,看着沈清讓一副如坐鍼氈的樣子樂得要握不住茶杯,只一個勁兒低着頭悶聲笑,可憐了這位清俊高雅的大國師,如今可是淪落得跟街頭招搖撞騙的神棍別無二樣了。
看着解氣,嗯,十分解氣!
讓你亂摸我夫人的手,讓你亂給我夫人披衣,讓你氣我,這下遭報應了吧!
“少主你別笑了,沈國師這是準備幹啥啊?”畢苟翻着白眼看不下去,那國師好說是幫你幫小姐的好不啦,你這麼幸災樂禍的也太不厚道了些好不啦!
方景城忍下笑意,放下茶杯,又摸了摸下巴:“大概,是等人吧。”
“等誰啊?”畢苟不明白。
方景城便神神秘秘地說道:“等那麼些個,有意思的人。”
畢苟再翻白眼,好好說話行不行啦!這說了跟沒說有毛線區別啦!
可憐了國師大人在外面支着攤子一支就是小半月,他生意好得很,三銅子兒一卦,也能賺得大筆銀子,每天要麼就是給人算前程,要麼就是算姻緣。
傅問漁和小開爲了犒勞他,買了不少好菜好肉,親自下廚,替他燒了一桌好吃的,妄圖用此堵住他要埋怨的嘴。
傅問漁的手藝還是很好的,或許比不得茶樓酒肆那般精緻漂亮,但勝在家常,用料簡單卻講究,幾道小菜炒得色香味俱全,不比末族人的飯菜粗野狂放,他們幾個自己吃來用以佐酒,那是綽綽有餘的。
小開吃得最開心,直嚷嚷要吃光所有的飯菜纔對得起傅問漁一番辛苦,沈清讓也不再訴苦,覺得再在外面支攤子給人算上幾天命也是極好的,至少回到家中有傅問漁親自下廚做的好飯菜。
不開心的人是方景城,他撇了撇嘴,站在遠遠地地方望着裡面三人,傅問漁居然會做菜誒!他居然都不知道誒!第一個吃到的人居然是沈清讓和肖小開那臭小子誒!
他有些吃醋。
“少主你別看了好不啦,我快餓死了!”畢苟叫苦不迭,她鼻子比平常人好使得多,那裡面傳出來的飯菜可是香得很,勾得她饞蟲大動,又沒有流七月在身邊變出好吃的,她真的快要餓死了。
方景城心不甘情不願地挪了挪步子,暗自發誓以後若有機會一定要讓傅問漁天天給他做飯吃。挪了兩步又停住,看着有個人,鬼鬼祟祟來到了傅問漁院中。
畢苟好生罵娘,這是什麼鬼,早不來晚不來趕着飯點來,不知道人是鐵飯是鋼嗎!
方景城看了她一眼,畢苟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去,我去,我去還不成嗎!”
她步子輕盈如貓,勾着身子幾步躍上屋頂,一萬聲咒罵之後揭開了一點石瓦細縫,屋內的香味傳出來更盛,她肚子“咕嚕”一聲,又罵了幾萬聲娘,才眯着眼睛往屋內看去。
那中年男人進來,畢苟很清楚地看到傅問漁臉上有一絲意料之中的色彩,但只轉眼就不見。
中年男人一如所有末族的人,對傅問漁先表達了他的狂熱崇敬之情,想捧起她的腳親吻時,傅問漁擡腳避開,她實實不喜末族人對她這種極端尊重到變態的禮儀,所以冷了臉色:“你是誰?”
“小人羅文,見過異人。”中年男人擡頭回話,眼中全是瘋狂的崇拜。
傅問漁放下手中碗筷:“羅文,你有什麼事?”
羅文擡起頭,望向沈清讓:“國師大人,可否求您給我女兒算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