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深夜的時候,胡老才從宮裡出來,等着外面的侍衛長出一口氣,他們也知道知道胡萊大人進去要從祈國嘴裡搶的是什麼東西,那說不定就能讓胡大人把性命給留在這兒了,這可是位重要人物,他們中誰都死得,胡大人死不得。
胡大人上了轎子,軟轎一晃一晃,大人他也隨着轎子一搖一搖,細細想了一番宮裡的手,又看了看手上沾的些的紅泥印,那是一切談妥之後要蓋各種章與印時,不小心碰上的。
他將一封從轎簾縫裡遞出來:“衛風,將信傳給城王爺,咱們今晚啓程回豐國。”
“是,大人!”衛風點頭,沉默話不多,胡大人很喜歡這個叫衛風的小夥子,雖然不是年青一輩中的佼佼者,但是沉得住氣,穩得住事。
胡萊這麼急着回豐國是有原因的,當然他說的他要趕回去抱孫子這個原因只是一部分,更大的原因是趁着溫琅現在還沒有回過神來,他要趕緊溜之大吉,再不跑恐怕等到明天早上就都跑不了了。
其實胡萊並沒有真的打算要紙上寫的那十七座城池,他要的城池中說到底了只有了五座城,這五座城的地理位置極是獨特,是傅問漁寫給他的,必須拿下的城池,其他的倒還好,隨便他看中哪個就挑哪個。
胡萊爲了將這五城能順利拿下,故意在那十七城的名單中寫了有不少極爲險要的軍事重地,比如海陵與池陵這兩種地方他也是敢寫上去的,這樣一來,那五城就顯得不那麼出衆了,溫琅與胡萊專心拉扯這些重要軍防城池的時候,胡萊就順手把這五城圈進手裡。
挺簡單的招數,是胡萊用得好,用得大膽,便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經過了漫長持久的拉鋸戰之後,胡萊大人他憑一己之力打敗了祈國所有大臣,爲豐國爭取來了城池十五座,這都是他精心挑選過的一些城,不會是沒有什麼用處的荒野之地,有幾城甚至比那五城更爲重要,也是胡萊大人嘴皮子能殺人,才能從祈國牙齒縫裡把這些城池要過來。
那麼,這五城分別是哪五城,有些什麼作用呢?胡萊也不知道,世間唯一看得懂這五城之妙的人只有一個人,這個人我們等一下再說,先說胡萊大人在出城之時遇到的欒大人。
欒大人便是料得到胡萊要在今晚就跑路,他當然也不知道那十七城有何古怪,但想來姑奶奶費了這麼多心思肯定是有什麼想法的。
胡萊掀開轎簾看他,讓衛風將刀收入鞘不必擔心,笑聲道:“欒大人深夜來找老朽,可有什麼事?”
“老不死的,你真的能保證少將軍不傷無辜百姓嗎?”欒二千斜吊着眼看着他,越看越來氣。
胡萊發笑,筆得下巴上的鬍子都在抖動:“自然,城王爺絕非嗜殺之人。”
“屠我祈國水兵二十萬的時候你們也是這樣說的!”
“那是你國水兵先找上我豐國,我豐國纔有所反抗,這個誤傷之下,人數有些控制不好,也是正常的。”胡萊大人摸了一把鬍子,說得好無辜的樣子。
誤傷?你能誤傷二十萬人啊!你眼瘸啊!
欒二千不跟他比無恥,反正總是比不過他的,憋着氣他只道:“皇上退讓到這一步,無非也是爲了百姓,老不死的,你豐國若是不守約定,我欒二千就算拼着一條命不要了,也要殺了姑奶奶,這一切都是以她的想法爲起始的,你們也該以她的目的爲結束,若你們不遵從約定,我也就豁出去了!”
胡萊多瞅了這欒二千兩眼,笑了笑,這才說道:“欒大人一把年紀了還能有此等衝動血性,讓老朽好生羨慕,今夜天寒,老朽腿腳不好,這便先走了,免得耽誤了時辰。”
“你才一把年紀,我明明這麼年輕!老子今年才四十歲!男人四十一枝花你沒聽說過嗎!”欒二千在後面追着胡萊的轎子大罵,老不死的最少都六十好幾了,居然有臉說自己一把年紀,真是叔可忍嬸也忍不了!
轎子漸遠,罵聲漸小,胡萊他坐在轎子裡笑意漸深,眼中皆是智慧老人通達的神色,這祈國一個年輕的皇帝,一個奸滑的老臣,這兩人倒是極爲有趣。
這天晚上欒二千去找了胡萊罵街,溫琅去找了傅問漁說話。
其實應該講是溫琅說,傅問漁聽,她已經提不起任何力氣來說些什麼了,但是她聽到屋子裡響起腳步聲的時候,就知道是溫琅來了,溫琅來了,要麼,是事情成了,要麼,是事情不成,溫琅決意要抵抗到底。
溫琅坐在她長椅邊,着着她睡得很沉的臉色:“你贏了。”
“好像從我遇見你,我從來都沒有贏過你,也沒有贏過方景城,在末族的時候你就跟我說,因爲他是方景城,他就不會輸,我還不信,怎麼會有人不會輸呢?現在我信了,他是不會輸的,你也是。”
他理了理傅問漁垂在額前的白髮,低低自語:“仗還是要打的,只是按你想的那樣去打,我答應你們一切條件,請你們也要記得,你們做這一切是爲了保全祈國,保全祈國百姓,方景城不要動我祈國子民還好,若是動了,我便是明知一死,也要與他不死不休的,畢竟,我已經失去了國土,不能再失百姓,不是嗎?”
“傅問漁,你千般算計中,有沒有算過,我會如何?”
“罷了,你連你自己都不放過,如何能指望你放過我?”
溫琅對着傅問漁主說了一夜的話,他不知道傅問漁有沒有聽見,也不在乎她是否能聽見,他只是需要給自己,也給她一個交代。
窗外的飛雪不知疲倦地籟籟下,傅問漁住的院子裡平日沒什麼人來打理,所以雪倒是比皇宮裡其他的地方積得更厚一些的,幾支枯樹枝都承不住積雪的重量,壓斷了樹枝,發出輕微的咯嚓聲,又掉一地摔碎了的雪糰子。
溫琅靜靜看着這些伴着傅問漁一日又一日的景,他雖很久不曾來看過她,卻知道她現在睡得越越多,一天十十個時辰她有十個時辰在昏睡,像是沒有什麼人能叫得醒她,大概,只有一個人叫得醒她吧。
“傅問漁,他快到了,你再睡一會兒吧,等他到了,就可以叫你起來了。”
傅問漁又聽着溫琅的步子漸漸往外走,本想張嘴說些什麼,但是實在困得提不起半分力氣,只是在心底安心,將這件事交給老胡大人果真是沒有錯的,相信溫琅會做出正確的決定,也是沒有信錯的。
走出傅問漁別院的時候,蕭鳳來撐着一把紅色的傘坐在梅枝頭,晃着雙足望着他笑眼如新月:“你這樣做,我很難向主上交代的。”
是啊,蕭鳳來是最不想看到溫琅妥協的人,她不在乎祈國百姓是不是會過不成日子,她要的不過是天下大亂,而溫琅答應讓出城池,就說明她的願望要落空了。
“想打仗嗎?”溫琅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還有什麼可打的呢?我聽說你最終讓出了十五城,祈國總共才三十六城,你還打什麼呢?”蕭鳳來轉了轉了手中的傘柄,落在傘面上的白雪旋轉着而落,她像是玩心大起一般,說話也閒閒散散。
“想嗎?”溫琅卻只是繼續問道,沒有對蕭鳳來的問題進行解答。
蕭鳳來緩緩停了轉動的傘柄,狐狸一樣媚人的眼睫嗔望着溫琅,眼裡含着的情意像是久久不來的春風與春水,她身子輕盈飛來,像是一條紅色的雪花片兒落在溫琅跟前,咬着紅豔烈脣:“你肯讓我去嗎?”
“明日整軍,盡數調於牧陵,原陵兩城,將兩城百姓三日內全部驅趕出城,方圓百里不可見人,你能做到嗎?”
“有什麼不能的?不過你要做什麼……”蕭鳳來有些不解。
“去做便是了。”溫琅說罷,徑直往前,蕭鳳來站在原地想了會兒,還想不明白,不過想那麼明白做什麼呢?反正能讓溫琅他開心不就好了,所以她轉過身子撲在溫琅的後背上,打着傘一路發笑,笑聲驚顫落了梅枝細雪。
溫琅讓她撲得險些一步沒站穩,偏了一偏,剛想像以前那樣把她扔下去看她一天到晚地發瘋,卻一時收住了手,怔了片刻後,由着她雙腿夾着自己腰間,手臂攀着自己肩膀,整個人軟軟的像塊麪糰兒似的,掛在自己後背上,就這樣慢慢走在這座大到他好像從來沒有走完過的宮殿裡。
入宮十年,蕭鳳來從未睡得這樣安穩過,她靠在溫琅後背上沉沉入睡,睡夢中見到了自己孃親,還有父親,她手裡握着一個拔浪鼓,只長了兩顆牙,流着口水到只知道傻傻天真的笑,後來小手一個沒抓住,手中的拔浪鼓掉落,所有一切就都變成了血紅色,像是整個世界,都泡在一個大血罐子裡,怎麼樣努力也爬不出去。
溫琅接住她掉落的紅色雨傘舉起來,擋住了漫天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