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千大人是個好大人,他盡忠職守,一片誠心,寸步不離,死守傅問漁家的宅子。
他知道,這屋子裡住的都是一羣精怪,一個比一個聰明,一個比一個難纏,這會兒他偉大的皇帝陛下大概在跟賢德的太后娘娘商量怎麼搞破壞,怎麼弄死豐國,欒二千大人阻止不了這些神經病發瘋,只能保證他們發瘋的時候,沒有敵人能將他們一刀捅死,他們還沉浸在瘋癲裡不明白爲什麼。
他只是要看緊傅問漁和方景城他們,如果商洛真的要打,那他就絕不能讓這個戰神去到戰場上。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傅問漁站在院子裡端着一碗紅豆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畢苟花璇一人端了一碗湊過來:“看什麼呢小姐?”
“看這裡有幾個人。”傅問漁說放下湯匙指着外面的官兵,“數了半天也數不清,他們老亂動。”
“別說了,我告訴你啊,站在這面圍着屋子的,一共是一百七十八個,遠處拿弓箭暗中藏着的,一共十三個,就在那,那,那還有那兒這些地方候着,只要咱們一動,他們就立刻將咱們亂箭射死。”畢苟握着湯匙左指指右指指,末子還對遠方看不見的弓箭手招招手問好。
“你這麼清楚?”傅問漁看着她奇怪道。
“這有什麼,我以前在軍中跟着少主打仗的時候,充當斥候,見過的陣仗比這可大多了,估得都差不離。二千大人在這種事情上面跟蛛網的人較勁,還是嫩了些。”畢苟得意地笑道,“要是叫杜先生來安排這些人啊,比這二千大人可以高明得多。”
傅問漁聽着她自吹自擂覺得好笑,便道:“那你這是有辦法衝出去了?”
“有什麼難的?”畢苟一臉滿不在乎的神色:“小姐你可不要小看蛛網,這世上能困得住蛛網刺客的人,可不多。”
傅問漁望了望旁邊的花璇,果然花璇一臉嫌棄的神色,鄙視道:“一天到晚就見你吹牛皮,你倒是跑一個出去看看?”
“跑就跑,等我準備好了你要是找不見我,可別嚇着。”畢苟洋洋得意的樣子特別欠揍。
“小姐你別理這狗鼻子一天到晚胡縐,我們回去,這裡風大別受涼。”花璇接過傅問漁已經空了的小碗,拉着她就往裡面走,畢苟追在後面趕:“小姐你信我啊,我真的出得去的!死花癡一天到晚詆譭我!”
關於畢苟出不出得去這件事,我們要稍後才能得知,但是方景城是的確沒有讓畢苟立刻跑出去的,他在等一個人,他覺得這個人,應該會來這裡纔是。
這個人她一身火紅的衣裳來了,來的時候還帶來了另一個人,這個人是方景城沒有想到的。
當大家看到溫琅與蕭鳳來並肩站在一起向他們走來時,他們的內心有些震動,是的,大家都知道溫琅成爲了一個真正的祈國的皇帝,但大家不知道,溫琅有朝一日,忍得下蕭鳳來。
他曾經,那麼地討厭蕭鳳來。
傅問漁看着他們走來時,大概是唯一一個內心很平靜的人。
方景城站在衆人之前,向這兩人擡手行禮:“見過皇上,見過太后。”
“平身。”這話,是溫琅說的。
蕭鳳來笑着向他們走過來,眉眼依然嬌縱,看着傅問漁時她媚然一笑:“你驚訝嗎?”
“有何驚訝?”傅問漁輕擡眼皮,沉穩內斂的目光始終與蕭鳳來形成鮮明的對比。
蕭鳳來走近傅問漁,在她耳邊低聲道:“你難道不爲溫琅有一天能接受我,感到驚訝嗎?”
傅問漁只是笑,溫琅從未接受過你,從前厭惡你,現在利用你,他只是立場換了而已,你沉浸在自娛自樂的快樂中,我只是不忍心揭穿。
“皇上有何貴幹?”方景城那邊出聲問道。
“交出破解十八行宮大陣的方法,朕可以放過你們。”溫琅平穩微冷的聲音,讓人懷疑昨天那天與他們把酒月下的人,是不是往一世的事。
方景城聽罷笑了一聲,擡頭看着一身龍袍的溫琅:“皇上,我若是不交呢?”
“那你們這裡的人,一個也別想活着離開祈國。”溫琅說完這句話,驟然心痛,卻不得不強忍着,“朕不會讓掌握我祈國國運的人,輕易離開。”
“言之有理,祈國國運的確握在我們幾人手中,不過皇上,就算我把這破陣之法告訴你,你真的確信你能解得開?”方景城微露嘲色,笑看着溫琅。
“方景城,你爲何總是覺得,朕事事不如你?”溫琅眼中含些恨意,是的,恨意,他從未像這般這時候對方景城生起過恨,他憑什麼總是認爲,這世上除了他,別的人都是廢物?別的人都不能保護好自己所心愛的東西?憑什麼覺得,只有他能護得了傅問漁一生平安?
他憑什麼,這樣看輕自己?
方景城對他眼中的恨視若無睹,只是錯過他看着外面的守着自己的官兵:“我在這裡等着的人,是蕭太后,我沒想過你會來。皇上,十八行宮大陣是蕭太后所建,好不好破,你問問她不就知道了?”
蕭鳳來聽得方景城叫自己的名字,回眸一看,看着溫琅,她倒是也很想說,溫琅,你破得了那大陣。但是事實並非如此,這世上能破得了十八行宮大陣的人不會超出三個,恰巧,這三個人都在這裡。
卻不包括溫琅。
溫琅看到了蕭鳳來遲疑的眼神,莫名悲涼,臉上的肌肉都微微抽搐,咬了咬牙根他才道:“就算朕破不了,朕會找人來破,如果一定要是你,是沈清讓,朕也會想辦法讓你們聽從於朕!我祈國的國運,絕不會握在他人掌中!”
“那你何不先將蕭太后拿下?那佈陣之人,可是她的主上,你祈國國運之所以衰敗,也是拜她所賜。還是你真的覺得,有些事離開了蕭鳳來,你辦不成?”誅人殺心,此爲上策,方景城深諳其道。
溫琅果然面露怒色,死死盯着他:“方景城!”
“皇上。”傅問漁淡淡開口,望向溫琅,“我想蕭太皇今日來此,不是爲了跟我們討要破陣之法的吧?蕭太后,你想要什麼呢?”
蕭鳳來咬着嘴脣吃吃發笑,繞着傅問漁轉了一圈:“主上說你是這愚蠢凡人中唯一讓他看得上眼的,因爲你很聰明,本來我不信的,這世上哪裡會有比我更聰明的人?不過現在不得不信,傅問漁,你這位天之異人,真的聰明得可怕。”
“說正事吧。”傅問漁道,“我並不喜歡跟你們這樣的人來回拉扯。”
“好啊,那我就告訴你正事。”蕭鳳來哈哈一笑,微啞的嗓音迷人,“你若是撒手不管豐國的事,也不管祈國的事,我可以幫你……逃離主上。”
傅問漁想過很多種蕭鳳來會提的要求,向顏顯貞下令,攻打末族,他們可以暫緩對豐國的進攻,向京中送信,拖延皇上發兵的時間,他們可以暫時放過流七月,諸如此類,傅問漁都想過,也都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她唯一沒有想過的是,蕭鳳來會說,她要幫自己逃離面具人。
這話顯得荒唐好笑,所以傅問漁笑道:“你連你自己都救不了,你怎麼好意思說救我?”
蕭鳳來卻不在乎傅問漁的發笑聲:“我是救不了我自己,可是不代表我救不了你,我可不是肖顏開那種廢物,跟了主上一輩子都不知道主上是什麼人。我瞭解他,所以我可以救你。”
“不需要,如果是連你都能做到的事,我不會做不到。”傅問漁果斷拒絕,蕭鳳來這種人,拿她一斗糧,要還她要一畝地,傅問漁可不敢讓她來救。
蕭鳳來一愣,旋即大笑,邊笑邊說:“傅問漁,你真是不知好歹。”
“是你太過自信,我不覺得你能做到什麼,你騙溫琅說你可以救我,他便對你萬分容忍,甚至不惜站在此處,與我爲敵。”傅問漁笑笑,“要用這種法子才能得以一個人稍許溫柔,蕭太后,你不覺得你很可憐嗎?”
蕭鳳來時常笑着的臉上終於變色,轉頭看着溫琅,溫琅卻看着傅問漁,他不明白,爲什麼傅問漁連這都能猜得出。
傅問漁看着他兩個:“而你要用這種法子,才能說服你自己接受蕭鳳來,忍下這番恥辱,蛻變成一個真正的帝王,你不覺得你很懦弱嗎?”
蕭鳳來是絕不可能能解救自己的,溫琅也是絕不可能輕易接受蕭鳳來的,這裡面的問題實在太多了,一向清明的傅問漁,她都已經開始看不清溫琅心中所想,到底是真的想救自己,才忍下蕭鳳來的,還是藉着想救自己這樣一個幌子,說服他本身,放下驕傲,敞開心胸,如個帝王,接納蕭鳳來,與其聯手,保護祈國。
莫名的,這樣的溫琅,讓傅問漁覺得失望,以前只是漸行漸遠漸至於無,現在,她真的有些失望了。
“兩位若是無事,就請先離開吧,十八行宮破陣大法是我的朋友千辛萬苦尋來,我絕不會輕易交給不相信的人。”傅問漁淡淡說道。
在他們說話的時間,沒有人發現,這屋子裡悄悄少了一個人。
畢苟真的是蛛網裡最好的殺手,尋得到任何一個不可能的漏洞,逃出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