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好物,冬日飲來可禦寒,夜間飲來可抵愁,離別飲來可送行,聚時飲來可訴衷腸。
傅問漁平日裡喝酒酒量尚可,除了那烈兒娘實在太惱人之外,喝別的甚少有醉的時候,也是她自己自制,知道喝多了酒總是容易誤事,所以喝得少,但大概今天是新年,也或許是因爲她心情較好或較糟,她幾壺酒入腹,已有些醉醺醺飄飄然起來。
開始抱着花璇的胳膊微眯着眼睛發笑:“等到杜畏回來了,我就讓杜畏把你娶回去好不好,我知道你已經喜歡上杜畏了。”她笑得有點迷迷糊糊的樣子,因爲喝了酒臉頰有些緋紅,不像平日裡那般蒼白的樣子。
“小姐你別鬧。”花璇羞紅着臉扶住傅問漁,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別掉下去。
“我沒鬧,我還要讓流七月跟畢苟早些完婚,我來替他們主婚,流七月那麼有錢,一定要讓畢苟穿上全天下最好看的嫁衣!”傅問漁倚着花璇聲音帶着醉意後的懶懶微啞,稍顯低沉的嗓音有着不可救藥的迷人。
最適合與傅問漁這般模樣說話的人卻是蕭鳳來,蕭鳳來執着一隻酒杯拉過傅問漁手腕,喂她喝下去,性感如貓的聲音:“我陪你喝。”
“蕭鳳來。”傅問漁看着蕭鳳來半天,突然想起了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人,傅家的一位小姐,傅問漁這生唯一承認的親人,傅念春,那是個可憐的女人,跟蕭鳳來一般的嫵媚,只是她沒有蕭鳳來的地位手段,才落得那樣悽慘的結局,也死在了水南天的陰謀下,死在了當年還是黑衣人的肖顏開的計劃之下。
因爲這一念想起,傅問漁輕輕咬着一角薄辰,探出手一根食指,慢慢擡着蕭鳳來的下巴,微偏着頭看,醉笑道:“你真好看,二姐。”
蕭鳳來知道傅問漁認錯了人,想着倒是難得一見傅問漁也有糊塗的時候,不免覺得好笑,紅脣如烈焰,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妖冶着媚惑人,傅問漁見了,託着她下巴的手指慢慢點上她絳脣,柔嫩的觸感傳到她指尖,她聲音有些柔軟的飄忽:“二姐,我們所有人都是兇手,是我們所有人殺了你。”
“傅問漁,我可不是你二姐。”蕭鳳來握住傅問漁手指慢慢挪開,自己喝了一口酒,媚眼望着傅問漁:“你離佛千萬裡,我離佛特別近。”
傅問漁笑起來,笑得腰都彎下,笑得肩頭亂顫,接過蕭鳳來手中的酒杯,轉了轉看着那酒杯上的紅色脣印,她笑聲道:“非也,是你離佛千萬裡,而我離佛特別近。”
幾人喝啊,笑啊,鬧啊一直到後半夜,溫琅坐在離沈清讓不遠的臺階上,自己提着一壺酒,每倒一杯他便向沈清讓邀一下,再喝掉,看着蕭鳳來與傅問漁兩人又笑又鬧喝得東倒西歪,覺得極其的不可思議,這還是一年前,死敵一樣的那兩人嗎?
那時候的蕭鳳來,可是心心念念恨不得傅問漁死了纔好。
“世事無常啊。”溫琅嘆了一聲,沈清讓只是笑。
“花璇,你想不想杜畏?”傅問漁突然問着花璇。
“小姐?”
“我很想方景城,想得快死掉了。”
傅問漁說完這句話自己提了一壺酒,搖搖晃晃着走出了墓室,幾將都差點摔倒,好在扶住了牆壁,梳的整齊的白髮經不得她反覆搖晃,幾縷幾縷的散下,垂在她腰下,成片成片地散下來,蓋住整個肩頭,而她一邊喝着酒,一邊一個人走開。
花璇跟上去,沈清讓叫住了她:“讓她一個人待會兒吧。”花璇以手支額遮住大半張臉,不讓人看見她臉上滿布悲色的樣子。
已經醉得快要不省人事的傅問漁是怎麼走出的這墓室她都不記得了,外面的風雪依然很大,她的頭髮在風雪裡揚啊揚的,像是要被拉扯走與風雪融爲一體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她只是想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躲一躲,讓她可以肆無忌憚地想一想方景城。
後來好她好像找到了一個很暖和可以避風的地方,又沒有人來問打擾她,她抱着一壺酒,喝得酩酊大醉,想讓自己快速入睡,快些去夢裡,快些去見他。
溫琅看着躲在自己胸口以爲自己是塊可以避風石頭的傅問漁哭笑不得,攔腰將她抱起,讓花璇跟沈清讓說一聲,他先帶傅問漁回宮休息去。
溫琅以爲,傅問漁今日的失態是因爲她太過思念方景城,想得快要死了的那般痛苦,而平日壓抑得太過,所以今日藉着酒勁發泄了出來,畢竟今天過年啊,大家都在,唯一不在的,只是方景城。
但是或許只有傅問漁自己明白,她自己爲什麼會喝醉,爲什麼會難過,爲什麼會想方景城想得要死掉一般,她難過的是,爲什麼這世上所有擺在她眼前的事,都沒得選?
她將做些事情,她只能在心底期盼,方景城能如以前那般懂她,否則,要怎麼做得成?
可是於方景城而言,沒有傅問漁的任何節日都不是節日,失去全部的紀念意義,哪怕是新年這樣大的日子,他也從未想過要如何慶祝。
自從商洛那日化險爲夷,方景城與顏顯貞一番長談後,他就沒有在商洛或末族再久留了,而是終於動身準備回京,而且,那時候方景梵也是剛剛啓程回京,方景城要趕在方景梵之前先到京城。
所以方景城並沒有走與方景梵一樣的路。
當年傅問漁捨命救山城,用一身血換回整個山城百姓得救的時候,傅問漁歷了第三次異人生死劫,那次生死劫是最危險的,需要去末族取異人璃以護異人心脈不絕,當時來取異人璃的人是受杜畏批派而來的畢苟,以及要保護畢苟的流七月。
這條路頗是特別,要過十萬大山中經年不化的雪山,那雪山便是夏天也白雪皚皚,從後路來到末族,那時候正是因爲有流七月帶路,畢苟才能順利的避開末族所有人的暗哨明崗,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奪走了異人璃,讓傅問漁順利地渡過了第三次生死劫,徹底成了異人。
也是那時候,畢苟與流七月兩人彼此心生愛意。
不過那一次過後,末族的人也發現了這個漏洞,便將這條線封死了,不再能有人可以通過這條路奇襲末族,這是方景城一直忍着藏着的一個秘密,就算是當初他要進末族找傅問漁認錯,也沒有將這個秘密揭露出來。
因爲他知道,像這樣一條可以縮短邊關與京中距離的捷徑,日後必定大有用處,過早暴露並不是好事。
直到今日,整個邊關盡在方景城手中,末族也是他囊中之物的時候,他才把封死這條路的巨石搬開,而當年走過這條的流七月,當仁不讓地走在最前方,爲衆人指路。
走大道從商洛到京中,最快也需要一個半月,這還是連夜趕路,不作歇息停頓的時間,而末族這條後路繞雪山到京中,快馬加鞭只需要十天。
這裡面的時間差,足以成爲扭轉許多事情的關鍵,方景城將這條交給了守在末族練兵的執寒,這算是私兵通道,他需死死看牢,然後一行人,便是在新年的夜晚,風雪兼程地趕去了方景城,一點也不喜歡的望京,京城。
跟他一起進京的人除了畢苟與杜畏之外,還多了一個郭芒,郭芒是個耿直的人,直愣愣地問少將軍爲何要在今夜起程?
方景城道:“今日有何不同嗎?”
“今天過年啊將軍!”郭芒怪喊一聲,再怎麼說也不該忽視掉這個日子纔是,除非是少將軍完全專注在他自己的事上,所以對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漠不關心了。
方景城聽完郭芒的話並沒有不同的神色,依然目光堅定地趕着馬,要再快一些,再往前走一段路,就不能騎馬要改步行了,所以能節省的時間就儘量節省掉,花時間說廢話,這種事情是最不該有的。
畢苟與杜畏對望一眼,苦笑一聲,少主他是銅皮鐵骨捱得得夜以繼日地熬與磨,整整兩個月,方景城除了昏迷的那段日子,其他的時間每天的睡眠不會超過兩個時辰,有的時候連着好幾天不睡的時候也有,他不睡他在做事,畢苟與杜畏也就要陪着,怕少主隨時有吩咐。
後來他兩實在頂不住了,纔開始輪值,免得腦子糊里糊塗反而壞了少主的事。就算是他們兩個輪值,他們也覺得吃不消這等高強腦力和體力的幾天連軸轉,而少主,幾乎從來不休息,他是如何做到的?
沒有人敢問方景城這個問題,大家便也就沒有答案,但是關於少主從來不提傅小姐這件事,大家都同時保持着最高的緘默,既然少主不提,他們這些人也絕不敢在少主面前說漏嘴。
細心的人們發現,流七月又不見了很久了,每次他突然消失不見,便是有些事情要去辦,一些只有他能辦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