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九爺勸母
葉羽回了葉府。
才一進門,便看到門房處的小丫鬟飛奔着朝福熙院的方向跑去,想了想,他乾脆就徑直去了福熙院。
走到半路,便看到大伯母魏氏屋裡的管事媽媽,吳媽媽氣喘吁吁的朝他這跑來,遠遠的看到葉羽,步子一頓,屈膝福禮道:“老奴見過九爺。”
葉羽擺了擺手,腳下步子不停,一邊往前走,一邊問道:“可是大伯母讓你來找我?”
吳媽媽便笑了說道:“回九爺,正是大夫人的意思,得了小丫鬟的回報,大夫人就讓老奴來請九爺,不想,卻在這遇上了九爺。”
葉羽點了點頭,越發加快了步子,不消多時便將吳媽媽扔在了身後。
福熙院。
小丫鬟遠遠的見着葉羽,一邊行禮問安,一邊往裡回報。
“夫人,九爺來了。”
屋裡便響起魏氏急切的聲音。
“快請了進來。”
“是,夫人。”
小丫鬟一邊應是,一邊急急的打起了簾子,對幾步就走到跟前的葉羽,說道:“九爺請。”
葉羽就着小丫鬟打起的簾子進了屋子。
屋子裡,魏氏幾個大丫鬟齊齊上前向葉羽見禮,葉羽擺了擺手,纔要上前同魏氏行禮,魏氏卻是已經擺手制止,待葉羽落了座,魏氏對屋裡的丫鬟吩咐道。
“你們都下去吧,見着吳媽媽了,讓她進來侍候就行了。”
“是,夫人。”
丫鬟們魚貫而出。
魏氏正欲開口,不想,目光一擡,卻對上葉羽臉上那道細細沁着血珠子的傷口,不由便擰了眉頭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葉羽笑了笑,淡淡道:“沒事,在外面不小心碰到的。”
這樣的傷口,不管是怎樣傷到的,但唯獨不可能是碰的!
魏氏默了默,沒再繼續追問,而是,輕聲說道:“你娘去你舅舅家了,你還不知道吧?”
葉羽一怔。
“好端端的,怎麼又回舅舅家了?”
魏氏臉上綻起一抹苦笑,輕聲說道:“都是大伯母不好,原本是想着跟你娘商量下,看請哪個媒人合適。誰知道,人年紀大了,脾氣就古怪了,三言不合,我跟你娘竟然就吵了起來。”
吵了起來?
葉羽錯愕的看着魏氏,這麼多年,幾個嫂嫂便是做錯了事,大伯母也是睜隻眼閉隻眼,能過去就過去,卻爲着他的事,跟他娘吵了起來!
一時間,葉羽心裡,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
“都是侄兒的錯,託累了大伯母。”葉羽沉聲說道。
魏氏聽了連忙擺手,道:“羽哥兒,可千萬別這樣說,你信得過大伯母,沒把大伯母當外人,纔來與我說這事,是大伯母沒辦好差事……”
“大伯母您別這樣說,”葉羽打斷魏氏的話,苦笑道:“我娘是什麼樣的人,我知道,您的情份,侄兒記下了。”
話落,起身得魏氏揖了一禮。
“哎,哎,這是做什麼!”魏氏急聲道:“一家人,怎麼就搞得這樣生疏了!”
葉羽笑了笑,順勢在魏氏身側坐了下來。
恰在這時,吳媽媽端了個紅漆描海棠花托盤進來。
“夫人,九爺,喝杯茶吧!”
接過吳媽媽遞來的茶,魏氏揭了茶蓋,卻是沒有立時就放到嘴邊,而是以茶蓋拂去杯中茶沫,擡頭對葉羽和藹一笑,輕聲說道:“羽哥兒,你也不用擔心,我把你的那番話說給你娘聽了,想來,她應該是覺得自已離開京都太久,不知道尋什麼合適的人家上門說媒,去問你舅母尋主意了!”
葉羽卻是沒有魏氏想得那般樂觀。
他輕啜了口熱茶,默了一默後,苦笑道:“先等等看吧,不行的話,這事只怕還要有勞大伯母。”
魏氏點頭,“你放心,哪怕就是得罪你娘一輩子,大伯母也定要叫你如願。”
葉羽待要道謝,又覺得一家人說這話太過客氣,於是,便擡頭給了魏氏一個淡笑。
魏氏放了手裡的茶盞,對葉羽說道:“我這裡已經沒什麼事了,你有事,你去忙吧。”
葉羽還真是有事,聞言,當即放了茶盞,起身,對魏氏說道:“大伯母,我改日再來向您請安。”
“去吧!”
魏氏讓身邊的吳媽媽代她送葉羽出去。
稍傾,吳媽媽回來覆命。眼見,魏氏端了茶盞卻是目光怔怔,不知道在想什麼,不由輕聲喊了一句。
“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魏氏恍然回神,看着吳媽媽問道:“羽哥兒走了?”
“走了。”
魏氏便嘆了口氣,將手裡的茶盞放到桌上,長嘆一聲說道:“你是不是也覺得奇怪,我爲什麼不幫着二夫人勸着羽哥兒?卻反而大包大攬的寧可得罪二夫人,也要讓羽哥兒娶那個羅姑娘進門?”
吳氏笑了笑。
雖然沒有言語,但其間意思不言而喻!
魏氏便苦笑道:“其實我也不贊成羽哥兒娶那個羅姑娘,只是……”
吳氏看着魏氏。
魏氏笑了笑,搖頭道:“到不是我自私,卻是,因爲打小我便知道這孩子是個什麼樣的性子,你以爲他跟我說的那番逼二夫人就範的話是假的?”
“九爺深受皇寵,又得睿王爺賞識,奴婢覺得他應該只是嚇嚇二夫人。”吳媽媽說道。
“你們啊,都以爲他只是說說,可是,我卻相信,他是真的會這樣做!”魏氏嘆了口氣說道:“楠哥兒和羽哥兒還有鈺哥兒,這三兄弟,要說真正像到二弟的,也就是羽哥兒!”
“不能吧!”吳媽媽咂舌道:“老奴瞧着,九爺比二老爺可是明事理多了!”
魏氏“嗤”笑一聲,淡淡道:“你瞧着羽哥兒比二老爺明事理,可是你就沒瞧出羽哥兒他跟老爺一樣,是個認死理的嗎?”
“這……”吳媽媽訕笑着看向魏氏,“夫人,奴婢可沒您那眼光,看人,一看一個準!”
魏氏便嘆了聲氣,端起茶盞,啜了口茶,搖頭道:“羽哥兒是像足了二老爺,只要是他認準了的人,你就是拿個天仙換,他也不能同意。楠哥兒卻是像了二弟妹,他的世界,不是黑便是白。好在,娶了順珍這麼一個溫婉的人,這些年潛移默化的改變了他一些,只不知這羅姑娘是個怎樣的人!可千萬不要像是當年的董明珠,那樣……”
吳媽媽聽得身子一顫,失聲道:“不能吧?”
魏氏臉上綻起一抹澀笑,輕聲說道:“世事無常,誰能保證我們遇上的那個人就一定是對的的呢!”
話落,長長的嘆了聲氣!
且說葉羽離了福熙院,原本是往自已院子去的,但走到一半卻又折身去尋了葉楠。
葉楠正陪着芮氏用晚飯,聽了丫鬟的回話,略作沉吟後,對丫鬟說道:“請了九爺進來。”
“是。”
丫鬟退了下去。
不多時,葉羽被請了進來,一進屋子,芮氏就站了起來。
“九弟來了,還沒吃飯吧?要不,跟我們一起吃口?”
葉家若是沒有大事,都是分開用飯的。
葉羽跑了一天,看着滿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還真就覺得有點餓了,當下也沒拒絕,點了點頭,在葉楠下手的位置坐了。
芮氏便要起身去張羅,葉楠擡手,示意她坐下,“讓丫鬟們上前侍候就行了,你坐着吧。”
葉羽對着芮氏笑了笑,拿直桌上的筷子,不緊不慢的吃了起來。
芮氏回頭對雲錦說道:“讓廚房再做幾個九爺愛吃的菜,動作快點。”
“是,奶奶。”雲錦便要退下去。
葉羽擡頭說道:“不用了,嫂嫂,我隨便吃口就行了。”
芮氏還在猶豫,葉楠已經開口說道:“他這個時候來,肯定是有事,你就別張羅了,隨便吃點吧。”
芮氏便對着葉羽謙意的笑了笑,坐下重新用起飯來,目光卻是不露痕跡的在葉楠和葉羽眉間來回掃了幾遍。
飯畢,自有丫鬟下人上前收拾桌子。
葉楠轉身對芮氏說道:“讓雲錦侍候你雲院子裡走一圈,消消食,我和九弟去書房談事。”
芮氏便問道:“要不要找兩個伶俐的小丫鬟進來侍候?”
“不用了。”葉楠說着,便對葉羽招呼道:“走吧,我們去書房。”
葉羽笑着與芮氏告退,跟着葉楠去了用來作書房的東廂房。
書房裡,兄弟倆分左右坐下,葉楠擡頭看向葉羽,輕聲問道:“怎的這個時候過來?”
“計劃有變。”葉羽對葉楠綻起一抹苦笑,然後擡頭揉了眉頭,說道:“羅姑娘怕是被人給惦記上了!”
葉楠輕挑眉頭,看向葉羽,“這話怎麼說?”
葉羽把他之前在睿王爺跟前說的話,重複了一遍,末了,輕聲說道:“好在王爺已經答應,讓王妃出面來安排這件事,不過……”
“不過,我們自已也得加緊了動作,是不是?”葉楠打斷葉羽的話,扯了嘴角,淺淺一笑,問道:“你之前想着要替羅姑娘請封縣主,就是想堵住睿王爺那邊?”
葉羽點頭。
葉楠搖頭,“你啊,有時候真不知道是該說你聰明過頭了,還是說你聰明反被聰明誤!王爺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他自然能對你妥協,但若是有一日王爺榮凳大寶,你就不怕他秋後算帳?”
“那時的事那時說吧。”葉羽勾了脣角,給了葉楠一個淺淺淡淡的笑,“最其碼,眼下,我不能連自已喜歡的女人都護不住!不然,還談什麼入閣拜相的!”
葉楠聞言,先是怔了怔,稍後只能失笑搖頭。
頓了頓。
“那你現在,你想要我做什麼呢?”葉楠看向葉羽,略作沉吟後,輕聲說道:“之前是打算讓姵雯走皇貴妃那條路子,現如今你既然已經開罪了睿王爺,自然便也把皇貴妃給得罪了,這條路怕是走不通。”
“原本也不是抱很大希望,”葉羽接了葉楠的話,說道:“睿王爺什麼心思,我原就猜了個八九成。當初只是因爲擔心羅姑娘身份不夠,讓他們做了文章,既然王爺應承給張嫡妻文書,這縣主不縣主的倒也不重要了!”
葉楠想了想,失笑道:“阿九,改天讓你嫂子請了羅姑娘入府做客吧,我真是奇怪了,到底是個怎樣的姑娘,讓你如此替她謀劃!”
葉羽笑了笑,說道:“我正有此意,先讓母親出面請了羅姑娘進府做客,把聲勢做出去。過幾天,就讓媒人上門提親,先把名份定下來,再說!”
“母親?”葉楠挑眉向葉羽,稍傾,失笑道:“傍晚邊,她匆匆離府,去舅舅家,就是爲這事?”
葉羽笑了笑,算是回答。
葉楠便搖頭,對葉羽說道:“你啊……也就只有你能逼她就範了!”
頓了頓,後,葉楠忽的便指了院子西北角的方向,對葉羽說道:“那邊,你是個怎麼打算?”
院子西北角是明珠樓的方向。
葉羽聞言,脣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淡淡道:“靜觀其變!”
葉楠想了想,點頭道:“不可大意了。”
“放心,已經讓人盯着了!”
兄弟倆又細說了一番話,葉羽正打算起身告辭,不想芮氏卻是使了丫鬟來報,說是朱氏回來了,派了朱媽媽來請葉羽去她屋裡說話。
葉羽不由便擡頭看了看天色,回頭對葉楠說道:“母親辦事的效率還是不錯的!怕是連晚飯都沒用,便急匆匆的回來吧?”
葉楠看了眼語帶挪揄的葉羽,搖了搖頭,說道:“怕是舅母根本就沒有留她用飯!”
提起朱家現如今的當家夫人,兄弟兩人同時都默了默。
照說,朱氏是朱家唯一的嫡女,與現如今當家的舅舅是一母同胞,本該是守望相助,可是……葉羽沉沉的嘆了口氣,對葉楠說道。
“我之前去過一趟舅舅家,舅舅到還好,只是,舅母那邊……”
“原也怪不得舅母,”葉楠聽了搖頭道:“當年因母親之事,舅舅家幾個表姐妹說親都艱難了些,她心裡有氣,也是正常的!”
葉羽點頭,想着,不能讓朱氏等急,不然回頭不知道她又是怎樣的一番發作。於是,便辭了葉楠,去了福雙院。
而福雙院裡,朱氏正半躺在羅漢拔步牀上,胸口一起一伏,臉上冷的能滴出水來,朱媽媽則忙着指揮魏紫和雲紅沏茶,擺晚膳。
“人呢?怎麼到現在還沒來!”朱氏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蹭的一下自榻上坐了起來,一臉歷色的對朱媽媽喝道:“再叫人去請,我到要看看,這要請幾次,才能把人請到!”
幾個丫鬟被朱氏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個個噤若寒蟬,走起路來都像貓似的踮着腳尖,生怕一個不小心觸了地雷!
朱媽媽,嘆了口氣,接過魏紫遞來的茶盞,遞到朱氏手裡,輕聲勸道:“大夫說了您這身子,動不得氣,您就算是不爲着別人,也爲着自已個兒,多心疼心疼自已吧!”
朱氏接了朱媽媽遞來的茶,一路悶着股氣回來,嘴裡火燒火燎的,確實也渴了,揭了茶蓋便湊到了嘴邊。
朱媽媽纔要喊,小心,茶水燙。
朱氏已經是“呸”一聲,將含到嘴裡的茶水吐了出來,擡手便將茶盞重重的砸到了地上,怒聲道:“誰沏的茶,這是要燙死我嗎?”
屋外小丫鬟嚇得身子瑟瑟抖得就如狂風中的落葉,有膽小的,已經輕聲的啜泣起來。
雲紅幾步進了屋子裡,低眉垂眼上前,哆嗦着嘴脣說道:“夫人恕罪,奴婢這就重新沏過!”
“滾出去。”朱氏對雲紅怒聲道:“連個茶都沏不好,要你有什麼用?阿媛明天就叫牙婆子來,打發了出雲。”
雲紅臉一紅,眼淚便大滴的落了下來。
朱媽媽嘆了口氣,對雲紅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叫你魏紫姐姐來把屋子收拾下。”
雲紅抹着眼睛退了下去。
朱媽媽便輕聲勸着怒不可遏的朱氏。
“夫人,九爺就要到了,回頭讓他看到您在這打罵丫鬟的……”
“那又怎樣?”朱氏對梗了脖子對朱媽媽說道:“下人當不好差,我竟連個下人都說不得了嗎?”
朱媽媽訥訥無語的看着眼前根本就講不進道理的朱氏,無奈的垂了眼眸,走到桌前,親自倒了杯水,遞到朱氏手上。
“夫人,喝杯水,消消氣吧。”
朱氏接了朱媽媽遞過來的茶盞,送到嘴邊時,卻是眼眶一酸,豆大的淚珠滴進了茶杯。
“阿媛,事情怎麼就會變成這樣?”朱氏端着茶盞的手顫抖的不成樣,茶盞裡的水潑了出來,打溼了她膝下棕色馬面裙,她卻渾然不覺,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撲擻擻的下往下掉,“你也看到了,大嫂連面子情都不屑於做,難道我還真稀罕她一餐飯不成?”
朱媽媽嘆了口氣。
想着朱家那幾位婚事頗爲艱難的表小姐,搖了搖頭,心道:若換成是你,你又該如何呢!當年,舅夫人不是不曾替你做主,可你又做了什麼?
前情舊事,再說又有何用!
朱媽媽上前接過朱氏手裡的茶盞,又擰了帕子,輕輕替朱氏拭去臉上的淚水,勸道:“夫人別傷心了,回頭九爺來,看見了,該心疼您了。”
“他纔會不心疼我!”朱氏拿了朱媽媽手裡的帕子,擦了把臉,把帕子重新遞給朱媽媽後,沒好氣的說道:“他要是知道心疼我,就不會逼着我做這些事。”
九爺是說讓您同大夫人商量啊,可是您自已要捨近求遠,去尋了舅夫人,您這又怪得了誰呢?
眼見朱氏眼睛略顯紅腫,朱媽媽起身取了胭脂過來,替朱氏細細的補了妝,才弄妥,屋外便響起小丫鬟的聲音。
“夫人,九爺來了。”
朱媽媽朝朱氏看去,“老奴迎了九爺進來?”
朱氏咬了咬嘴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朱媽媽便放了手裡的脂粉,臉上綻起一抹笑,緊走幾步,打起簾子對正自外而入的葉羽笑了道:“九爺來了,夫人正說着您呢!”
葉羽對朱媽媽微微頜了頜首,進屋向朱氏見過禮,待在朱氏下首坐定後,方問道:“母親令人找了孩兒來,可是有事?”
朱氏冷冷道:“就別跟我打這個花槍了,我就不信了,你會不知道我找來爲的是什麼事!”
葉羽默了一默,稍傾,目光微擡,看向朱氏,“這麼說來,母親您已經跟舅母商量好了,請了誰上門保媒?”
“哼!”朱氏冷冷一哼,對身側僵着身子的朱媽媽說道:“看吧,生兒子有什麼意思?老話果真沒說錯,有了媳婦忘了娘!我替他奔波這一日,也不見他問一聲,可是累着了,可曾用過飯!”
朱媽媽尷尬的笑了笑。
想着說幾句話,替朱氏圓轉一番,只是,還沒待她想好,葉羽卻是開口了。
“母親若是身子乏力,難受奔波之苦,孩兒可以去託付大伯母,以免爲着孩兒的事,而累着了母親。”
“你……”
朱氏想不到,自已原本只是想抱怨幾句,讓葉羽知道,她受的委屈,可誰曾想,葉羽卻是三言兩語間,便要將她從這件事裡摘出來!
頓時便變了臉色,對葉羽喝道:“你娘我還沒死,就算是我死了,你也還有舅舅,舅母,他們會替你做主,犯不上去求姓葉的人!”
葉羽擰了眉頭,淡淡的撩了眼惱羞成怒的朱氏。
有時候,他是真的不明白,他娘這腦子裡到底想的是什麼!
他姓葉,哪怕就是她再不喜,再不願,再不肯承認,可他始終是葉家人!而母親卻是字字句句間都想要將他從葉家摘出來!
想着母親幼時,外祖父也曾爲她延請名師讀書識字,雖不若舅舅那般學問好,可也是琴棋書畫頗有才名!
現如今……
葉羽目光淡淡的掃過朱氏因爲惱怒而漲得通紅的臉,想了想,輕聲說道:“母親一生都在怨恨父親,怨恨葉家,孩兒有一事不明白,當日舅舅憐您日子艱難,曾親自尋到祖父,說是要接您回家,祖父也已應承,母親您爲何不同意?”
“我還不是爲了你!”朱氏脫口而出道:“你那時那般小,我要是走了,在董明珠那個毒婦手下,你哪裡還有命能活。”
葉羽看着情緒激動無以復加的朱氏,再次淡淡道:“母親可還記得,董姨娘是怎樣沒的?”
朱氏便好似被雷劈了一樣,怔在了那。
董明珠是怎樣沒的?
她當然知道。
當年,老太爺眼見她和董姨娘鬥得昏天黑地,而葉明霖又一味偏幫董明珠,她又不肯和離歸家,一場大病過後,老太爺自知時日無多,先是藉故打發葉明霖離京,然後親自下令讓人給董姨娘灌了藥,董姨娘先是拉了幾天的肚子,後來便拉血,最後沒幾日便死了!
待葉明霖得了消息,趕回京都,大局已定,他砸了老太爺的書房,更是同老太爺大吵一架,並且發誓,一定要休了她。
老太爺喊了大爺葉明德,寫下一張字據,言明,葉明霖若敢休他,便將葉明霖和葉鈺逐出家族!這才震懾住了葉明霖,但葉明霖卻是恨了她一輩子!
朱氏鼻子一酸,眼眶一紅,眼淚奪眶而出!
葉羽不爲所動,而是繼續說道:“母親口口聲聲說是爲我!孩兒想請問您一聲,您這些年,除了將您對父親的恨不分日夜的灌輸給我外,您還爲孩兒做過什麼?”
“我……”
葉羽擺手,有些話,他從前不會說,那是因爲覺得沒說的必要!
但現在,卻是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
“孩兒當日是否跟您說過,讓您離開葉家,孩兒跟您走?”葉羽看向朱氏。
朱氏顫了顫。
眼前便浮現起若干年前,在與葉明霖吵過架後,三歲的葉羽一邊拿手拭着她的淚,一邊糯聲糯氣的說道:“母親,我們離開這吧!我跟您走!”
她當時是怎麼說的?
朱氏搖頭。
她哀切的看着葉羽。
葉羽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所以母親,請別再用您所謂的一切都是爲了我來當說詞。您這一生所爲孩兒做過的,只不過是把孩兒帶到了這個世間。”頓了頓,他微微挑目,幽深的眸帶着薄薄的銳利直指朱氏,“母親,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會選擇做您和父親的孩子!”
“九爺!”
朱媽媽白了臉看向葉羽,那句到了嘴邊的“子不言父過,女不擦母豔”在對上葉羽眉宇間的淡漠時,終是沒有說出來。
朱氏臉色同樣白的如同塗過大白的牆,她哆了嘴,看着葉羽,顫聲問道:“羽兒,你……你恨我?”
葉羽笑了笑,搖頭道:“談不上恨,必竟,我再不願意,始終是您生了我!不過……”
“不過什麼?”朱氏緊了目光看向葉羽。
“不過,我並不希望您以爲,您生了我,就可以主宰我的人生!比如,爲難我在意的人,又比如,佔着您是長輩,以孝道壓人!”葉羽擡目,看向朱氏,“我剛纔也說了,在我將近二十年的人生了,您只是給了我一場生命,如此而已!那麼作爲回報,我肯定是會侍奉您終老!”
言下之意,不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他們都還是過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好!
朱氏哆嗦着嘴,又是恨,又是怒的看着葉羽。
她可以大怒,可以罵他拂逆,但是她卻又知道,葉羽說的都是真的!
在他將近二十年的人生裡,她給他的,永遠是她對葉明霖喋喋不休的咒詛!她沒有像別的母親一樣,抱過他,親親他,更不曾親手替他操持一針一線!
生下他,先是有奶孃,再後來便接去了老太爺跟前養着。那些日子,她有時十天半月見他一面,有時三、五月見他一面。
見面時,她永遠都是在說着葉明霖的不好,說着董明珠的可惡……朱氏閉了閉眼,好半響說不出一句話。
屋子裡,便靜了下來。
良久。
“你舅母說,想請了戶部員外郎,鮑慶餘的夫人上門說媒,你覺得怎樣?”
戶部員外郎,從五品的官職,文晉昭現在是翰林院侍講,也是從五品,到也相當!
於是便點頭道:“舅母做事,向來妥當,就這樣吧!”
葉羽話落,朱氏張了張嘴,但卻沒有發出聲音。
“過幾日先請了羅姑娘來府做客,稍後再由舅母出面請了鮑夫人上門說媒,您看如何?”葉羽看向朱氏。
朱氏撇臉,避過葉羽的目光,淡淡道:“您覺得行就行,我沒什麼意見!”
葉羽點頭,對朱氏說道:“您晚膳還沒用吧?先用了晚膳吧,不然飯菜該涼了。”
“九爺,夫人一個人吃着也沒意,不如您留下陪夫人用點吧。”朱媽媽在一邊適時的說道。
“好的(不用)!”
葉羽看了眼輕垂眼眸的朱氏,點了點頭道:“那好,我就不耽擱您用餐了。”
話落,起身揖禮退了出去。
葉羽一走,朱媽媽一臉急切的對朱氏說道:“夫人,您這是幹什麼啊!讓九爺陪着您用飯,慢慢的把感情陪養起來纔是……”
“阿媛,你沒聽出來嗎?”朱氏打斷朱媽媽的話,“他恨我,他雖然嘴裡沒說,但是他其實是恨我的,不但是他,楠哥兒也是!”
“夫人……”朱氏擺手,打斷朱媽媽的話說道:“讓她們把飯都撒了吧,我吃不下!”
朱媽媽還要再勸,但看到朱氏一臉的疲憊後,她只得讓魏紫將才擺好的飯菜又撒了下去。默默的坐到朱氏身邊,替她捏起腳來。
“阿媛啊,我真是後悔……”
朱媽媽手上頓了頓,擡頭看向閉着眼的朱氏。
但朱氏卻在說這一句後,便沒再說。
至於是後悔當日沒有離開葉府,還是後悔那樣對待兩個兒子,沒有人知道!
……
西市柿子衚衕的文府。
文晉昭是由小廝扶了回府的。
進屋,見林小桃還沒歇下,正在逗弄着牀上的文天賜,站在門邊看了一會,然後擺了擺手,示意小廝退下。
“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林小桃一擡頭,見是醉意闌珊的文晉昭,連忙放了文在賜上前去扶文晉昭,埋怨道:“怎麼又喝醉了!”
“沒辦法,今天怎麼推也推不掉,是都察院的方大人請的客。”
林小桃嘆了口氣,扶了文晉昭去牀上躺着,他則去張羅着讓竈上做醒酒湯,又讓丫鬟沏茶。順便將青果今天出門的事說了一遍。
文晉昭一邊逗着在牀上翻來翻去不肯睡的文天賜,一邊對林小桃說道:“要不,明天我去太醫院請個太醫來看看吧?”
“哪裡還用着你去請太醫,人九爺早把御賜的藥送來了!”
文晉昭聽了,不由便笑道:“太醫院的小傅太醫和他素來交好,很多藥,宮裡的貴人還沒有,就現到了他手上!”
“哎呦,這可倒好了,我原還擔心,這果兒子身骨弱,怕到時生產時吃苦頭……”
文晉昭看着把話一歪歪到三千里外的林小桃,皺了眉頭道:“你也想得太遠了吧?這婚事都還沒定下來呢,你就想着果兒生產的事!”
話落,文晉昭連連搖頭,一邊將把手指一個勁的往他鼻孔裡塞的文天賜手往外抓,一邊說道:“天賜啊,你娘這可真是一孕傻三年,你都三歲了,你娘還不見好,這可怎麼辦!”
文天賜哈哈笑着,眼見摳不到他爹的鼻子,乾脆手往上伸,去摳他爹的眼睛。
“小祖宗啊!”林小桃見了,連忙上前抓了文天賜的手,擡手便重重的敲了一記,訓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能摳,這要摳壞了,怎麼辦!”
文天賜瞪了黑圓圓的眼珠子,看着她娘,後知後覺的發現他被她娘給打了,然後,嘴一癟“哇”一聲就哭了出來。
一邊哭,一邊舉了胖乎乎的爪子到文晉昭嘴邊,“呼呼,痛……娘,娘打……”
“哎,不哭,不哭啊!”文晉昭心疼的抱了寶貝兒子,一邊吹着,一邊對林小桃說道:“你也是的,好端端的打他幹什麼,天賜這麼聰明,你跟他講道理就是了!”
“講道理?”林小桃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道:“前兒鈴兒才被他扯了耳墜子,耳朵腫得有棗那麼大,我再不制制他,怕是下回真就要摳了人家的眼珠子了。”
鈴兒是林小桃屋裡的丫鬟,平時也幫着照顧文天賜,那天戴了個圓圈圈的銀耳墜,一時沒留決,被文天賜的胖魔爪給拽了,差點就把耳朵弄了個缺!
文晉昭想想也是一頭的冷汗,當下,便對文天賜說道:“天賜啊,你要聽你孃的話,你爹是個窮官,你這萬一把人給傷了,爹賠不起銀子,就只能從你身上省了!”
文天賜纔不管,他只在乎他被他娘打了,舉着個小胖手,“哇哇”的嚎着,“打,打娘……”
呃!
這是要他爹替他報仇呢!
好不容易把個文天賜哄好了,林小桃讓趙三娘進來,抱了下去。
然後又叫丫鬟打水進來,侍候文晉昭梳洗。
“果兒說是想在京都開家食爲天的分號,你說我們能不能也入個股?”林小桃對文晉昭說道。
文晉昭正脫了鞋襪坐在牀邊由丫鬟侍候着洗腳,聽了林小桃的話,搖頭道:“這事怕是不行,這裡面還牽扯着個十一皇子呢!”
林小桃想了想,點頭道,“也是,只是這京都不比青陽鎮,要應酬的地方實在太多,我們得想個生錢的法子纔是,不然……”
文晉昭也知道,這兩年下來,要不是青果時時接濟,他們的日子只怕是捉襟見絀,於是便道:“要不,我向上峰請外調吧。”
“外調?”林小桃看向文晉昭。
文晉昭點頭道:“這京都就算是我們想盤個鋪子下來做點小買賣,就這地價物價,也只能想想,不如,我去謀個外放的縣令,找個略顯富庶的地方……”
“不行!”林小桃斷然拒絕道:“果兒就是因爲我們在京都,纔想着要來再開家分號的,我們這個時候走了,算是什麼?”
文晉昭想了想,點頭道:“也是,那就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林小桃卻是愁苦的皺了眉頭。
哎,要是辦法那麼好想,她何必犯愁呢!
文晉昭和林小桃在爲這進項之事犯愁,那邊廂,卻有人正替他們細細謀劃起來。
“小姨夫經常要這樣應酬的嗎?”青果問着莊嬸。
莊嬸點頭道:“文老爺這官職還是低了些,這到是個好事情,有應酬就說明他跟同仁們處得好,往後升遷也不難,只是這銀錢上就得花費大些!”
青果聽了不由便失笑道:“我還奇怪,怎麼我年年讓人送銀子來,我姨頭上卻是連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敢情都花在小姨夫的這應酬上了。”
莊嬸便點頭道:“這京都城裡,關係勢力盤根錯節,逢年過節四時八節都需要打點,姨太太能把日子打點成現在這樣,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這滿京都城,勳貴豪爵的不是開鋪子做買賣,就是買田置地倒騰糧食。”莊嫂對青果說道:“光靠幾個奉祿,養家小都難,別說是還要應酬了!”
青果聽了便點頭。
受人以魚,不若授人以漁!
光靠她時時接濟還不如想辦法替她姨張羅一門能賺錢的買賣!
心裡拿定主意,青果便決定,明天繼續出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