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想告知孃親,可孃親那麼信任他親爹,再加上他前些時日撒謊才被揭穿,如今就算說了,大約也會被懷疑有心挑撥離間。
罷了,就讓孃親親眼看看他親爹的真面目吧!
而沈妙言聽聞幕昔年病了,特意帶着君念語等幾個小傢伙去探望他,卻被雪姑攔在寢殿外,說是風寒傳染,再加上太子殿下已經睡下,恐不便見客。
沈妙言無法,只得再三叮囑她好生照顧幕昔年,又把帶來的珍稀藥材留下,這纔不舍離開。
入夜之後,風雪更盛。
偏殿外,魏思城坐在輪椅上,靜靜注視庭中飛雪。
明日就是四國盛典,可他這心,卻不大安穩。
魏國大半國土,都已被海水覆蓋,儘管現在已經退了潮,可海水浸過的田地,含鹽量大大增加,近幾年,都無法再種莊稼。
大魏如今可以住人的土地,大約就只剩下草原、楚國和南蠻一帶。
女帝雖挑明瞭要在明日的四國會盟上締結盟約,可君天瀾,果真願意讓出這一大片江山嗎?
他的視線越過皚皚白雪,落在遠處漆黑的茫茫夜色中。
樹影婆娑,像是蠢蠢欲動的鬼魅。
他忽而調轉輪椅的方向,往儀元宮而去。
儀元宮寢殿,一燈如豆。
帳幔半垂着,沈妙言身着明黃寢衣,一手撐額,斜臥在牀榻上,一手還抱着卷未讀完的詩書。
青絲垂落在枕上,迷迷糊糊間,她只覺周身空靈輕盈,腳下還踩着軟綿綿的東西。
她低頭望去,只見自己居然踏在雲端之上。
正茫然不知所措間,遠處忽然傳來嬉戲聲。
她眺望過去,天際霞光絢爛,遼闊無垠的海面,兩條龍正共戲明珠。
其中一條龍用龍爪握住那顆碩大無比的明珠,張口吐出人言:“這珠子給我吧,本就是我的東西呢!”
另一條稍小些的龍懵懵懂懂,“不是說好了一起玩嗎?你拿走了,我玩什麼呢?”
可那條大龍並不肯搭理它,轉身就要帶着明珠離開。
小龍有些生氣,上前就和它爭搶。
打鬥糾纏之中,大龍甩開巨大修長的龍尾,生生把小龍拍進了水底!
沈妙言只當是個笑話,正看得起勁兒,冷不防腳下一空,整個人瞬間從半空中墜落!
她尖叫着墮入燃燒的岩漿裡,懷抱着什麼東西,一直沉到岩漿最深處……
四肢百骸都在燃燒,她痛不欲生……
圓桌上的幾盞琉璃燈,不知怎的,忽然滅了幾盞。
窗櫺外落着鵝毛大雪,寢殿中浮光掠影,陰氣森森,煞是可怖。
帳幔後的人影,嗚嗚咽咽哭出聲,“不要燒我……疼……四哥,嗚嗚,救我……”
無邊的業火,狂怒地燃燒着,像是永不會停歇。
沈妙言猛地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竟是汗流浹背,額角滑落的冷汗,更是沁溼了軟枕。
她驚魂未定地喘息着,擡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拂衣忽而進來稟報:“皇上,魏世子求見。”
沈妙言坐起身,面色蒼白地攏了攏中衣,又披了件外裳,才道:“讓他進來。”
魏思城搖着輪椅從殿外進來,擡手示意殿中伺候的宮婢都退下。
他清晰地看見沈妙言蒼白帶汗的小臉,“皇上做噩夢了?”
沈妙言垂下眼簾,捧着熱茶呷了兩口,“夢到些無聊的事,倒也無妨……這麼晚了,你找我,不知所爲何事?”
私下裡,她還是喜歡自稱“我”。
“我跟着你,已有數年。從復國到東渡,咱們始終患難與共,說是知心的摯友,也不爲過。妙言,你可信我?”
魏思城聲音平靜,琉璃燈火打在他的側臉上,讓他看起來較平常多了幾分清冷。
沈妙言一笑,“你我之間,有話不妨直言,我自是信你的。”
魏思城微微頷首,正色道:“明日就是四國盛典,聽聞大周皇帝現在還在忙着佈置明天的大典。可我心中不知怎的,總有些不踏實。明日大典上,恐會生變。”
沈妙言抿了抿脣瓣,原本想說四哥答應了她不會亂來,可面對魏思城這個陪她從一無所有走到權傾天下的朋友,她便說不出口了。
默了半晌,她認真地點點頭:“我會派人盯着的。”
魏思城叩了叩輪椅扶手,道了聲“告退”,便欲離開。
沈妙言神情恍惚,忽然想到她剛剛做的夢。
那個夢離奇怪異,彷彿是在暗示什麼。
她突然輕聲道:“世子留步。”
魏思城望向她。
兩人一番密談後,魏思城領命離去。
他走後,沈妙言正要睡下,添香捲了簾子進來,“陛下,張御史求見。”
沈妙言怔了怔,擡手道:“請進來。”
張晚梨跨進寢殿,拱手道:“皇上,剛剛微臣的手下傳來消息,國公夫人的遺體,有下落了!”
那日沈妙言去陵園拜祭爹孃,卻發現墓中只有爹爹的屍體,所以特意暗中交代了張晚梨和連澈,務必動用一切手段,便是掘地三尺,也要翻出她孃親的遺體來。
這麼多天以來,一直沒有線索傳來,卻沒料到,竟在今夜有了消息!
她迅速穿衣穿鞋,隨手把長髮束在腰間,又拿了厚實的斗篷繫上,“走,帶我過去。”
張晚梨領命,兩人帶着幾名高手暗衛,連夜離開皇宮。
她帶着沈妙言,徑直來到沈國公府前。
“在這裡面?”沈妙言驚訝。
張晚梨垂眸,“就在主院正廳。”
兩人進了國公府,但見府中一切佈置,與過去並無差別,可見是有人時常過來打掃的。
穿花廊,過亭閣。
每隔十步,就有一盞長明孤燈在廊下搖曳,將廊外枯萎的草木黑影拉長,看上去頗爲悽迷詭異。
雪夜裡,光線格外明亮,視物毫無困難。
沈妙言輕車熟路來到主院,只見主院雖安安靜靜,卻是燈火通明。
這幢府邸,分明早已無人居住。
然而最令人困惑的,卻是主院外那成排掛着的大紅燈籠、紅色綢帶,彷彿這裡正有什麼人在辦喜事。
張晚梨眉宇凝重,推開了主院的門。
沈妙言望過去,瞳孔不覺倏然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