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虛弱地睜開眼,那個男人像是夢境般站在牀榻前,拎着水囊,面無表情地將水澆到她臉上。
她渴極了,張開乾裂的脣瓣想去接那些被倒出來的水,那人卻故意將水挪了位置,澆到她的眼睛和額頭。
小姑娘掙扎着跪坐起來,仰頭張嘴去接那些被浪費的水,於她而言,每一滴水都是甘霖,每一滴都能讓她活得更久些。
君天瀾冷漠地注視着她這副卑微的模樣,似是覺着無趣,將水囊丟到地上,自顧撩起袍擺,優雅地坐到鐵架牀上。
小姑娘連忙爬下去想撿起那隻水囊,可君天瀾卻故意將水囊踢遠。
她的腳上戴着鐐銬,走不到那裡去,只能趴在地上,伸手去夠水囊,但怎麼都夠不着。
她盯着水囊,發出沙啞的哭聲,但並沒有流下眼淚。
已經流不出來了。
男人聲音冷漠:“求我。”
“求你……”
在活下去和自尊面前,小姑娘選得毫不猶豫。
更何況這個時候,也實在不是論骨氣的時候。
她這般順從,君天瀾越發覺着失了興致,起身走過去將水囊撿起來,順帶將她從地上撈起來,坐回到牀榻上,把水囊的壺嘴送到她嘴裡。
小姑娘立即抱住水囊,拼命地喝起來。
男人目光平靜,剛剛天色漸亮時,他在牀上夢見了她。
夢中,穿着素白破舊衣裙的小姑娘氣喘吁吁地穿過開滿鮮花的府邸,聲音清脆靈動:“國師,你走慢一點!”
他駐足回望,看見她的裙角在春風中飛揚,眉眼彎彎,齜着口小白牙,在陽光下甜甜地喚他:“國師!”
他醒後,才驚覺,他竟有兩日不曾想起這個女孩兒。
等匆匆趕來,他看到廚房的婆子,拿餿了的菜粥和腐臭的水往門洞裡塞。
他直接掐死了那婆子。
鐵門打開後,他看見他的女孩兒了無生氣地躺在鐵架牀上,奄奄一息。
他心中絞痛,卻在絞痛過後,又奇異地平靜下來。
那種平靜下來的感覺很奇怪,就像是這個姑娘,與他其實並沒有什麼關係。
他並沒有,他想象般的喜歡她。
沈妙言將水囊裡的水喝了個乾淨,輕輕推開水囊,繼而將目光轉向君天瀾,他的目光平靜得詭異,沒有任何情緒在裡面。
她沒來由得感覺到一陣寒意,君天瀾收回視線,低頭從袖袋裡取出鑰匙,將鐵鏈解開。
她一怔,男人見她裹着的薄毯早已骯髒不堪,便拉下那牀薄毯,脫下自己外裳將她裹起來,繼而把她打橫抱起,朝外面走去。
男人平靜地目視前方,心中卻產生異樣的感覺:她好輕。
輕到……
令他有點心疼。
沈妙言的小手無力地抓住他裡袍的衣襟,在他懷中瑟縮成小小的一團。
所有的守衛都恭敬地跪在甬道兩側,高大的男人抱着嬌小的女孩兒,緩慢踏上臺階。
陽光很刺眼。
長久沒見到過陽光的眼睛被灼傷,小姑娘越發使勁兒地往他懷裡鑽。
君天瀾低頭,因爲多日不曾觸碰陽光,她的肌膚白的有些病態,那張臉兒很小,緊緊貼着他的心口,蹭的他心裡發癢。
他就這麼抱着她去了華容池,親自幫她裡裡外外洗了個乾淨。
沈妙言早已沒力氣與他折騰吵架,在被洗乾淨的同時,就餓暈了過去。
等醒來時,才發現自己躺在東流院寢屋的隔間裡。
仍舊是那些熟悉的擺設,東西都被擦得乾乾淨淨,沒有半點兒灰塵,可見每日都有人進來打掃清理。
她動了一下,坐在窗邊軟榻上看書的男人放下書卷,讓拂衣將溫熱的米粥送進來,親自坐到牀榻,舀起一勺喂她。
沈妙言像是見到水的一尾魚,急忙掙扎着坐起來,幾乎連勺子都要一口吞下。
她數天滴米未進,若非全憑大魏皇族強悍的血脈支撐,早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柔軟的小手覆上君天瀾的手腕,她將嘴湊到粥碗上,不顧形象地一口喝掉整碗米粥。
她真是餓極了,沒在這個時候跟君天瀾計較她這些天受的罪,只拿一雙溼漉漉的眼睛去瞅他。
君天瀾將空碗遞給拂衣:“再端一碗來。”
沈妙言嚥了口口水,她其實更想聽見他說,“再端一盆來”。
她一連喝了五碗粥,還想再喝,君天瀾卻不給了,漠然地拿毛巾幫她將頭髮絞乾,動作並不算輕柔。
沈妙言摸了摸肚子,這是她這麼多日以來,吃得最飽的一頓。
她有了力氣,便有了和君天瀾算賬的打算。
等感覺到頭髮被擦得半乾了,她推開那雙手,小臉冷了幾分:“你別碰我!”
君天瀾坐在牀榻上,卻仍舊比她高了大半個頭,居高臨下地盯着她,這姑娘享受完了他的伺候,才叫他別碰她……
周身的氣息陰冷了幾分,他淡淡道:“孤如今沒時間同你耗,若敢恃寵而驕,孤不介意把你丟回那座地牢。”
沈妙言聞言,便瑟縮了下。
那個地方,她這輩子,都不想再進去了……
瞧見她臉上的害怕,君天瀾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盯着他:“你若乖些,該給你的東西,孤一樣都不會少。明白?”
沈妙言盯着他那雙泛着妖異赤紅光澤的瞳眸,立即小雞啄米般點頭。
男人滿意地揉了揉她的發頂,俯身親了親她的脣瓣,似是覺着味道不錯,又輾轉品嚐了好久,才轉身去書房處理公文。
等他走後,沈妙言只覺周身的威壓都少了許多,呆呆坐了良久,想起他那雙泛着猩紅的雙眸,後背一陣發寒,哆哆嗦嗦地爬下牀,抽出牀底的紅木箱,裡面的東西都沒動過,她一一數過去,有七彩玲瓏珠、藍月光石、青魚珠、半捧雪,還有以前在楚國時她的那些小玩意兒。
她打開暗格,裡面鄭重地擺着個黃綢布袋。
她盯了良久,咬了咬脣瓣,把暗格關起來,又合上紅木箱,費勁兒地將箱子塞回到牀底。
她爬到溫暖的被窩裡,揉了揉又軟又幹淨的錦被,瞳眸略帶貪婪地瞅着滿室陽光,脣角翹起的弧度腹黑又邪氣,哪裡還有在地牢時的楚楚可憐。
她不跟他計較,她服軟,不過都是……
緩兵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