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拖着虛弱的纖瘦身軀,身後是長長的血跡。
她扶着牆壁,一步一步,緩慢地往倚梅館而去。
頭髮凌亂地披散下來,衣衫破爛,渾身都疼得顫抖,腳步軟綿綿的踩在青石磚上,彷彿下一瞬就會栽倒在地。
可她那雙眸子裡,卻沒有半分溫度與可憐。
有的,只是倔強。
君天瀾緩步跟在她身後稍遠的地方,一雙鳳眸中醞釀着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轉過街角,沈妙言實在是沒有力氣了,只能靠在牆壁上,重重喘着粗氣。
儘管她疼得死去活來,卻依舊不肯張開口,呻·吟半聲。
眼前是繁華的十里長街,熙熙攘攘的人羣與鱗次櫛比的店鋪,在她眼中逐漸模糊。
再強大的意志力,也抵不過入骨的疼痛。
她終於支撐不住,緩緩地在街角屈成一團,最後暈厥倒地。
君天瀾正欲上前,幾名流氓地痞模樣的男人,從臨街的酒樓走出來,一眼就看到昏倒在地的沈妙言。
爲首的男人“喲”了一聲,上前踢了踢她,“這丫頭打哪兒來的,嘿嘿,這滿身是血,瞧着還怪可憐的。”
另一個男人用腳捋開沈妙言臉上的碎髮,不禁笑道:“老大,這小丫頭長得還挺水靈,瞧着還有呼吸的樣子,不如咱們弄回去玩玩?”
“哈哈,瞧着是沒人要的,那咱們便撿了這便宜吧!”
爲首的男人扔了剔牙的竹籤,盯着沈妙言的臉蛋,眼中流露出垂涎之意:“好久沒碰這樣嫩的小姑娘了,嘖,今晚咱哥仨兒,能好好開葷了!”
四周路過的人都知這三人乃是恃強凌弱的惡棍,雖有同情沈妙言的,可誰也不敢上前阻止,於是紛紛搖頭離開。
三人爆發出一陣志得意滿的大笑,然而,下一秒,這笑聲戛然而止。
三道血霧,在空中噴薄開來。
三顆人頭落地。
四周經過的百姓們驚嚇得尖叫出聲,紛紛躲避這慘劇。
小孩子們,更是嚇得轉身就撲進孃親懷中,嚎啕大哭。
一時間,原本繁華熱鬧的長街,寂靜得只能聽見風聲,和飛鳥的幾聲鳴叫。
君天瀾背對着那三具屍首,面無表情,緩緩將沾血的長劍,收入鞘中。
三具屍體,轟然倒地。
君天瀾彎腰抱起地上的沈妙言,轉身走向國師府。
“小丫頭,本座帶你回家。”
……
華容池邊的軟榻上,趴着一個小小的姑娘。
上身密密纏着白紗布,下身着一條寬鬆的百褶長裙,烏黑的頭髮鋪散在枕上,襯得小臉蒼白憔悴。
眼睫微動,琥珀色的瞳眸漸漸聚焦,映入眼簾的,是大霧瀰漫中,紛飛的梨花瓣。
她伸出手,懵懂地想要接住一瓣花,可那些花瓣都擦過她的指尖,被風吹進了不遠處的溫泉池裡。
她偏過頭,靜靜看着那座溫泉,最後忽然坐起來,她,還在國師府嗎?!
一股無名的恐懼在心底瀰漫開,她掙扎着下了軟榻,後背包紮好的傷口被這動作牽扯裂開,血液將白色的紗布染成深紅。
她沒走兩步,額頭便沁出細密的冷汗。
疼,鑽心的疼。
她扶住軟榻的靠枕,緩緩跪了下去,身體的力氣再度被抽空,竟無法站起身來。
不遠處的梨花林中,君天瀾臨風而立,鳳眸中,滿是憐惜。
不過是個小姑娘,爲何非要這般倔強?
若是喜歡那畫兒,跟他說便是,十幅,百幅,他都會替她買來。
爲什麼,非要去偷?!
爲什麼在他問時,非要撒謊?!
他緩步走向沈妙言,沈妙言低垂着頭,聽見熟悉的腳步聲,周身不可抑制地輕顫。
她全身心地信賴他,可他卻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狠狠抽了她一頓鞭子。
最疼的不是身體,而是心啊!
像是努力地捧出自己的真心,珍寶一樣獻給他,卻被他扔在地上,毫不憐惜地用腳碾碎。
沒有什麼,比這更疼的了。
君天瀾在她背後蹲下,大掌輕輕覆在她纖瘦的後背上,白色的紗布也包裹不住纖瘦的蝴蝶骨,血液從上到下暈染開,他知道於她而言,一定很疼。
“走開。”
她低着頭,從牙縫中,緩緩咬出這兩個字。
“恨我?”君天瀾聲音很輕,大掌依舊貼在她的後背上。
沈妙言別過半邊身子,使勁兒推開他的手:“滾!”
她曾是國公府小姐,即便落到寄人籬下的地步,即便被人罵爲罪臣之女,可骨子裡,卻依舊是高傲與矜貴。
她揹負着爲沈國公府平反的擔子,她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自己,她是國公府的大小姐,是爹爹最驕傲的女兒,絕不能爲爹爹蒙羞。
她低着頭,跪坐在地,喘着粗氣,背後的傷口崩裂開來,血液流得愈發快速。
君天瀾默默望着這個小姑娘,其實她推人的力氣一點都不大,軟綿綿如同撓癢,可爲什麼,他會覺得痛?
“沈妙言,你再亂動,身上的傷永遠痊癒不了。不是說,要學本事去報仇嗎?這樣自暴自棄,就是你報仇的法子了?任由自己的血液流個乾淨,你又能傷到誰呢?”
君天瀾聲音低沉清寒,如同寒潭之水澆築在冰涼的溪石上。
見這小丫頭依舊低着頭一言不發,他緩緩道:“若是恨我,就強大起來,向我報仇。我君天瀾,就在這裡,不避不躲。”
沈妙言慢慢擡起頭,那雙圓圓的瞳眸中,是對他顯而易見的恨意。
君天瀾靜靜看着,心抽疼了一下,抿了抿薄脣,卻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
須臾,他走過去,將她拽到軟榻上,強迫她趴下:“換藥了。”
沈妙言並未反抗,趴在榻上,輕輕閉起雙眼。
君天瀾解開那些繃帶,果然傷口都裂開了。
瞳眸幽深,他拿了帕子將傷口重新清洗一遍,才爲她上藥。
他其實,下手並不重。
這些傷勢看着嚇人,可他控制着力道,只是些皮外傷罷了,並未傷及根本。
只是沒有料到,小丫頭會這樣恨他。
恨他也好,至少,會化爲強大的動力。
沈妙言的臉埋在雙臂中,眼淚無聲地淌落,浸溼了軟枕。
等藥終於上好,君天瀾拿了紗布,重新將她的傷口包紮起來。
沈妙言淚眼朦朧地坐起來,低頭瞧見他繞着繃帶的手,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忽然捧住那隻手,對着手臂,重重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