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長街對面的兩人,毫無所覺。
甚至,小妙妙還抱了抱君天瀾的勁腰,仰着的小臉上,笑容分外明媚燦爛。
那是與他在一起時,從未有過的笑容。
手中的花涼糕散落一地。
男人轉身,失魂落魄地離開。
向來少雨的西郡,在今夜落了細雨。
夜市的攤位紛紛撐起足以遮蔽十幾人的大傘,而賣傘攤位的生意突然就好了起來。
一朵朵紙傘在街面盛開。
君天瀾同沈妙言十指相扣,走到一個賣傘的婆婆攤位前,淡淡道:“挑一把喜歡的。”
“四哥給我買嗎?”
小姑娘擡頭,澄澈的琥珀色雙眸彎起漂亮的弧度。
男人薄脣抿起淺笑,“嗯。”
“那我要挑一把最貴的!”
沈妙言睜着歡喜的眼睛,在傘堆裡挑了許久,終於挑出一把合心意的。
她撐開來,那紙傘是素白底子,上面用水墨精心繪製了大周天下的山脈與河川,甚是大氣磅礴。
傘杆和撐架則是花梨木的,傘柄打磨得很是光滑細膩,還細細雕刻了“錦繡江山”的字樣。
沈妙言抱着紙傘,歡快地蹦躂到長街裡。
她站在雨幕中,旋了旋手中紙傘,頓時帶起大片水珠。
四周懸掛的花燈,在她的眼中折射出漂亮的色彩。
她歪了歪腦袋,把紙傘遞向君天瀾,笑容明媚傾城:
“四哥,送你一片錦繡江山!”
君天瀾付過銀子,負手漫步而來。
他望着小姑娘開心的模樣,脣角的弧度也不覺大了些。
他走到她跟前,接過她手中的紙傘,把她擁到懷中。
那素來低沉薄涼的聲音,染上了他傾盡半世的溫柔:
“江山如畫,不敵妙妙笑靨如花……
“我曾說過,我會活着,與你白頭。這個諾言,當年算數,現在,同樣算數。
“我,再也不會放手!”
長街繁華,夜雨瀟瀟。
一切熙攘的背景都成了虛無。
沈妙言靠在他懷中,聽見他的話,一雙琥珀色瞳眸,霎時睜圓。
她的臉頰就貼在他的心口。
她聽見他的心跳,強而有力。
它一下一下撞擊着胸膛,近得幾乎就在她心中。
她垂眸,輕輕抱住他的腰身,“四哥,我也再不想與你分開。無論前路是什麼樣的,我都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男人低頭,吻了吻她的發心。
另一邊。
容貌極致豔絕的貴公子,一手提着酒罈子,失魂落魄地行走在街道之中。
他周身酒意濃郁,叫路人紛紛側目。
他最是注重容貌與衣冠穿戴之人,可這一夜的雨水打溼了他的長髮與衣衫,他就像毫無所覺般,仍舊如行屍走肉般繼續往前走。
前方就是夜市的盡頭。
燈火稀疏,連行人也漸漸少了。
他提着酒罈子走到夜市外圍,在一戶屋檐下坐了,面無表情地啓開封泥,大口飲酒。
他喝得有些急,酒水順着完美精緻的下頜流淌進修長的脖頸之中,沾溼了他的衣襟。
這是西郡最烈的女兒紅,入口嗆喉無比。
君舒影一氣喝了小半罈子,紅着一雙丹鳳眼,捂着咽喉,拼命咳嗽起來。
“兩個月啊,你連兩個月都不肯等嗎?”
他聲音嘶啞得開口,抱着酒罈,眼淚順着睫毛間隙滾落下來。
“我那麼喜歡你,那麼喜歡你……既然你不愛我,既然你不肯接受我,又爲什麼要跟我回北幕?
“說好了會用餘生來試着接納我,可你失言了……你愛着的人,始終都是他……”
他捂住面頰,對着漆黑的雨幕痛哭流涕。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黑影出現在他身側。
身姿瘦削的男人,撩起袍擺,慢條斯理地坐到他的身邊。
他從懷中取出一隻玉杯,又從酒罈子裡倒出一杯酒,放在鼻尖下輕嗅。
“呵……”
他笑了聲,聲音很是喑啞難聽,“西郡的女兒紅,到底比不過魏北的女兒紅……然而用以借酒消愁,也勉強算是夠了。”
他仰頭,飲盡玉杯中的晶瑩酒水。
君舒影偏過頭,不解地盯着他,帶着醉意問道:“你是,你是誰啊?”
無寂挑着一雙狹長漆眸,“這個世界本不該存在的亡靈。”
“呵呵,”君舒影大笑着伸手攬住他的肩膀,“你講話真是有意思,來,咱們喝酒!”
無寂微笑,“你這般借酒澆愁,難道那個女人就能回到你身邊嗎?”
君舒影的臉色變了變。
“孩子,你比君天瀾待她更加溫柔,也更加有耐心。爲什麼她選擇了君天瀾,卻不肯選擇你?你爲她失去了皇位,失去了天下,難道她不應該與你在一起嗎?這是她虧欠你的,她應該與你在一起……”
無寂那喑啞的嗓音透着蠱惑。
一雙內勾外翹的漆眸,含着濃郁的黑暗,笑吟吟地盯着他。
“是啊,她應該與我在一起的……”君舒影呢喃。
無寂從懷中取出一隻玉瓶。
他拔開瓶塞,遞給君舒影,“西郡與魏北的女兒紅,都抵不過焚城的半生亂,嚐嚐。”
“半生亂?”
君舒影複述了一遍這個奇怪的酒名。
他接過玉瓶,嗅了嗅裡面濃郁瀰漫的酒香。
須臾,他仰頭把玉瓶中的酒水灌進嘴裡。
一瓶半生亂,盡數落進他的肚中。
烈酒燒人得緊,他只覺肚腹胸腔裡逐漸瀰漫出烈烈火焰,逐漸朝着他的四肢百骸燃燒。
痛苦,卻也爽快!
無寂輕撫了下他的頭,“這世上,原沒有什麼註定之事。所謂天命,不過是勝利者編造出來愚弄百姓的話柄。
“你想要的,你要自己去爭取。哪怕爲此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只要你最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些人命,又算得了什麼?”
此時,君舒影已經醉得失去了理智。
那張豔絕的面龐,染上了豔麗入骨的緋紅。
內勾外翹的丹鳳眼蒙着一層水霧,水瑩瑩的純澈瞳眸,好似斂盡了這個世間所有的芳華。
他薄脣輕啓,呢喃道:“我想要的?”
“你想要沈妙言。”
無寂提醒。
“是啊,我想要她,我想要小妙妙……”
無寂滿意地笑了笑,“去吧,去殺了君天瀾,把她爭取過來。你想要她的,哪怕要爲此弒父殺兄,也心甘情願,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