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完她,握住繮繩,繼續往營帳方向而去。
隱約的光線中,沈妙言看見前方有無數凸起的土丘,不禁輕聲問道:“四哥,那是什麼?”
君天瀾瞥了眼,淡淡道:“反抗拓跋雍統治的草原部落首領。”
沈妙言沉默了。
之前讀有關草原的史書時,書上就有記載,拓跋雍雖然統一了草原,用的卻是最暴力的武力手段。
草原原本有一百零八個部落,在他統治之後,瘋狂地排除異己,很快便吞併得只剩下二十個最支持他的部落。
良久的寂靜後,君天瀾低沉清冷的聲音彌散在暴雨之中:“草原,不需要一個殘暴的統治者。”
傾盆暴雨中,沈妙言擡手摸了把臉上的雨水,聲音透着漫不經心:“是妨害了四哥的利益吧?”
感受到身後男人軀體的瞬間僵硬,她笑道:“四哥果真在乎草原百姓的安危嗎?妙妙倒是覺得,乃是因爲拓跋雍同楚雲間結盟,你纔會如此急着除掉他。”
君天瀾並未否認:“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沈妙言盯着遠方營帳的燈火,這個男人說話永遠都是如此平靜,好似任何事情,都激不起他一絲一毫的波瀾。
她低頭,看着男人握着繮繩那骨節分明的手,琥珀色的瞳眸中掠過悲哀,喜歡上這樣的男人,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若有一日,他真的成了這天下的主宰,站在他身邊的女人,還會是她嗎?
她伸出手,輕輕覆在了君天瀾的手背上。
……
君天瀾輕而易舉避開衆人耳目,回到自己的營帳,吩咐沈妙言儘快沐浴更衣。
沈妙言知曉等會兒還有一場戲要看,於是乖乖到屏風後洗了個澡,換上乾淨衣服出來,侍女們很快換好洗澡水,君天瀾也到屏風後去沐浴了。
她站在帳篷門前,望着遠處草原勇士們高高舉起的火把,清晰地聽見他們迴盪在整個草原的呼喊聲。
那呼聲如此急切,天地間的暴雨聲也無法遮掩。
她正張望時,馬蹄聲逐漸響起,很快,拓跋珠的棗紅馬到了帳篷門口,她翻身下馬,渾身都溼透了,大哭着抱住她:“妙言,我父汗不見了!”
沈妙言身子微微一顫,想要擡手拍拍她的後背,卻覺得自己沒有這個資格。
拓跋珠哭了會兒,又慌慌張張往帳篷裡走:“那位國師大人呢,你們不是也參加狩獵了嗎?可有看見我的父汗?”
君天瀾身着乾淨的黑色錦袍從屏風後走出,燈火下,那張精緻英俊的面容不改冷峻之色,聲音平靜:“本座和妙言很早就回來了。”
拓跋珠聞言,哭得更加厲害,趴在桌邊,幾乎要暈厥過去。
君天瀾同沈妙言對視一眼,他望向角落的沙漏,淡淡道:“去你父汗的大帳吧,想必,人都到齊了。”
拓跋雍大帳中。
楚雲間與君舒影坐在上座,下方擺着兩排座椅,左側以拓跋烈爲首,坐着的全是拓跋雍的衆多兒子們。
對面則坐滿了草原的部落首領,衆人眸光各異,儼然是各懷心思的模樣。
拓跋珠渾身溼漉漉地闖進來,望着這些人的模樣,喘着氣,奔到拓跋烈身邊:“哥哥!”
拓跋烈面色冷肅,讓她在自己身後坐下,大帳靜得可怕,沒有一點聲音。
君天瀾一手撐着傘,一手牽着沈妙言走在雨裡,鳳眸注視着那座燈火通明的大帳,聲音依舊冷靜:“殘暴的統治者,換來的是國內暫時的平靜。但這平靜猶如暴風雨前夕的安寧,猶如被拉得過緊的弓弦,一旦出現丁點意外,那麼面臨的,便是暴雨壓境,和弓弦崩斷。”
沈妙言擡頭看他,他的側臉輪廓分明,每一寸線條都很精緻,每一寸線條都透着冷毅。
“我記下了。”她輕聲道。
兩人走進帳篷內,楚雲間只微微擡眸,便又很快挪開視線。
他並不意外君天瀾還活着。
拓跋雍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已經說明了一切。
兩人落座後,又過了會兒,拓跋雍的一個兒子站起身,吼道:“本來父汗好好的,周國和楚國的人一來,父汗就出了事!我猜,定是你們這些人所爲!若在場的草原人都是勇士,就站起來,與我一同征討逆賊!”
說罷,拔出腰間佩戴的彎刀,毫不猶豫地衝向上座。
然而還沒跑出兩步,一支象牙筷穿透盔甲,筆直地插入他的心臟,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低頭望向心口,下一瞬,倒地而亡。
拓跋珠猛地尖叫一聲,旋即緊緊捂住自己的嘴,滿臉震驚地盯向上方。
草原貴族們紛紛起身,憤怒的目光落在君舒影身上,他優雅地拂拭着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塵,絕豔出塵的面容上,噙着溫潤如玉的淺笑,聲音清澈猶如碎玉敲冰:“草原人,便是如此待客的嗎?”
話音落地,無數大周侍衛手持兵器從帳外涌了進來,將這些人團團包圍。
所有人都不敢再輕舉妄動,紛紛坐回自己的位置。
楚雲間眼底都是寒意,他很快合上雙眼,手指敲擊着桌面,彷彿只是在聆聽雨聲。
而拓跋烈冷着臉,擡手道:“把他擡下去。”
這些人與他並非同母所生,在他看來,這些兄弟與出身低微的騎兵沒有任何區別。
再加上他們還有可能與他爭奪繼承權,所以他反而更厭惡這些兄弟們。
那名王子的屍體被擡下去後,兩名草原女子匆匆進來,很快將地面的血液擦拭乾淨。
“上茶。”拓跋烈命令。
沒過一會兒,噴香的酥油茶端到每個人手邊,君舒影倚在大椅上,摩挲着茶盞,脣角笑容愈發美得驚人:“大王子倒是深諳待客之道。”
拓跋烈起身,朝君舒影拱手行禮:“大周的五皇子,草原向來與大周關係匪淺,如今父汗與他的親衛失蹤,草原局勢,但憑五皇子做主。”
話音落地,那些草原貴族立即壓抑住憤怒的聲音,低語起來。
眼見着又是一場暴動,這些大漢身後的大周侍衛紛紛拔出刀劍,雪亮的劍光照亮了整座帳篷,那些貴族不敢再輕舉妄動,只得忍氣吞聲重又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