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裡盛滿了期望。
沈妙言攏了攏寬袖,安慰她道:“你放心,我對付的只是覺海,與主持無關。”
“真的?”
“我何時騙過你?”
鳳櫻櫻將信將疑,見沈妙言臉上的笑容不似作假,於是上前蹭了蹭她,“那我相信姐姐好了……覺海師傅平日裡好嚴肅,雖然對我沒有好臉色,不過在寺裡的風評也算是很好的,姐姐爲什麼要對付他?他從前得罪過姐姐嗎?”
沈妙言頷首,小臉上難得認真,“他曾加害於我,最終還得手了。”
鳳櫻櫻嚴肅地點點頭,“如此說來,覺海師傅便算是姐姐的仇人了!那姐姐儘管去報仇就是,櫻櫻定然全力支持姐姐!”
沈妙言含笑捏了捏她的臉蛋。
她的餘光掃視過庭院,微微一怔。
只見枇杷抱着掃帚,正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似是察覺到她也在看她,小姑娘連忙掉轉頭,只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打掃庭院。
沈妙言挑了挑眉,心中有了些許計較。
入夜。
靈安寺建在深山之中,山風過境,初夏的夜晚很有些涼意。
沈妙言獨自坐在檐下,正無聊地仰頭觀望星辰時,一個嬌小人影扭扭捏捏地過來了。
沈妙言未曾回頭,脣角噙起淺淺的弧度,“我以爲,你不會來找我了。”
枇杷怯生生在她身後站定。
廊下墜着縐紗明燈,燈影落在她的臉上,使她的面容看起來清晰而哀傷。
她攥着帕子,忽然“噗通”一聲跪在了沈妙言身後。
沈妙言垂眸,“動不動就行大禮,這是要做什麼?”
枇杷擡袖擦去眼角的溼潤,低聲道:“奴婢白日裡看見二小姐和小姐說話,說是要對付覺海?”
沈妙言轉身,仍舊坐在扶欄上,面容淡漠地盯着她。
枇杷咬了咬牙,又道:“二小姐曾問過奴婢,爹孃去了哪裡,奴婢那時不曾提起,不知現在提起,可算晚?”
沈妙言莞爾,“你說就是,我聽着。”
“奴婢一家,原本是靈安寺附近的農人。爹孃皆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租賃了靈安寺的幾畝田地,原以爲是按照每畝二兩銀子的官價租賃的,誰知道年末結算時,覺海卻問我們索要每畝五兩!奴婢家貧,爹孃根本湊不出那麼多銀錢……”
她說着,低聲啜泣起來,“當時快要過年了,爹孃求覺海寬限個把月,好歹等過完年再說,過完年也纔好問親戚借錢,可覺海根本就不肯鬆口,放話說若是七日之內拿不出來,就要把奴婢一家趕出去……”
枇杷的眼淚簌簌落下,如何努力用手背擦拭,也無法擦拭乾淨。
她仰起頭,眼圈通紅地望向沈妙言,“小姐,那年年末大雪封山,我爹爹爲了給覺海湊齊銀兩,孤身去山裡打獵,想要獵些野味兒賣給貴人,誰知半夜也沒能回來。我娘擔憂得一宿沒睡,第二日天還未亮就尋了出去,但也沒能回來……”
她低下頭,眼淚一顆顆砸落在地。
“後來村人們幫着找,終於在懸崖底下找到了我爹孃……他們皆都是失足跌落,慘死在那裡的……我變賣所有家產,連屋舍也賣出去了,才堪堪湊齊還給覺海的賃銀……我葬了爹孃,無處可去,親戚見我是個女孩兒,也不願收留我,任由我自生自滅……”
她哭得傷心極了,纖細的雙肩不停聳動,令人聞之慾泣。
末了,她擡起滿是淚痕的臉兒,聲音細弱卻滿含恨意,“小姐,你出身錦繡,定然不曾體會過,爲了十幾兩銀子就失去血親的感受……可這天底下,多得是百姓爲了一點點銀錢而送命……”
月光如水。
沈妙言慢慢俯下身,親自拿繡帕給枇杷擦去面頰上的淚水。
她的神情很冷靜。
此刻,她並非沈妙言,亦非鳳妃夕。
她的表情,是從前立誓要廢除魏北奴隸制的表情。
這一刻,她是心繫蒼生的大魏女帝,魏天訣。
她把枇杷扶起來,正色道:“一個國家的強大,需要所有人的努力。在大周出現繁華盛世的今日,靈安寺的人卻如此枉顧人倫,着實不堪爲護國之寺。你的祈求我已經聽見,我發誓,盡我所有的力量,爲我,爲你,爲所有被護國寺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向他們討一個公道!”
擲地有聲的話語,充滿了一位女帝該有的堅韌。
枇杷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撲進沈妙言的懷中,終於嚎啕大哭。
槅扇後,鳳櫻櫻赤腳而立。
她的細背抵着門扉,小臉隱在黑暗中,令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她的頭慢慢垂下,攏在袖中的雙手忍不住收緊。
沈妙言讓枇杷回耳房睡覺後,自己也回了禪房。
她推開門,卻看見鳳櫻櫻披着件衣裳坐在圓桌旁,小臉上滿是擰巴。
她踏進來,合上門扉:“怎的還不睡?”
小姑娘擡起頭,咬了咬脣瓣,低聲道:“姐姐和枇杷的對話,我都聽見了。姐姐你,果然要對付靈安寺嗎?”
沈妙言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抱歉。”
鳳櫻櫻垂眸,細聲道:“主持爺爺救過很多人,可他救的人再多,大約也沒有被覺海師傅逼死的人多……姐姐要對付靈安寺,我沒有意見。”
沈妙言一愣,沒料到這小丫頭倒是看得很開。
鳳櫻櫻慢慢皺起眉,鼻尖略有些發酸,“可是,可是……”
她突然抱住沈妙言的腰身,哽咽道:“可是姐姐對付了靈安寺,小和尚就更加不會歡喜我了……嗚嗚嗚……”
從小到大,她始終注視着那個少年的背影。
從她被帶回靈安寺的那天起,她就整日裡躲在大樹後面,偷看小和尚打拳,提水,做飯,坐禪,唸經……
從小豆丁長成少女,她亦看着他從呆萌小包子長成清秀憂鬱的少年。
他是她這些年的全部。
更何況那小和尚可記仇了,他若是知曉對付靈安寺的人是自己的姐姐,定然不會再歡喜自己……
雖然,他從一開始或許就從沒有歡喜過自己。
沈妙言輕撫着她的小腦袋,“你也知道他是出家人,出家人是不能成親的。而櫻櫻,你已經十三歲了,已經可以開始議親了。你不能歡喜他,否則最後痛苦的一定是你,明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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