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棋盤上的局勢,君天瀾這方也十分不利。
他那白棋所佔的領地,逐漸被黑棋侵吞,蜿蜒的黑子猶如一條大龍,逐漸將獵物圈至一角,不容許逃跑掙脫。
韓敘之優雅地品着茶水,眉梢眼角都是舒展開來的笑容。
他見君天瀾低着頭注視棋盤,許久不曾落子,便含笑望向上座的沈妙言:“妙言妹妹,你不來觀棋嗎?”
他要讓妙言看到,他比君天瀾,優秀得多。
沈妙言捏了捏裙襬,紅潤精緻的脣角流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容,“不必。”
這局棋,沒有任何可觀性。
結局,她早已知曉。
隨着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眼見着白棋被逼入死地,幾乎再無生還的可能,韓敘之丟掉指間的棋子,聲音溫和:“國師大人,既是技不如人,不如認輸?這麼耗着,也挽不回你的面子。”
赤/裸/裸的羞辱。
人羣中,已經有公子哥兒不顧君天瀾的身份,發出輕聲鬨笑。
之前從座位上站起身時,弄得那麼聲勢浩大,可如今一看,也不過是繡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可君天瀾巍然不動,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夾着一粒白棋,依舊注視着棋盤。
他落了一子。
人羣中的嗤笑聲更加響亮了,這一子落得毫無水平,根本挽救不了敗局。
“國師大人,您就認輸吧!”
“大人這麼耗下去,反而更加沒面子。”
“大人放心,今夜之事,我們絕不會說出去!”
這羣人說着,鬨笑聲便再無遮掩,迴盪在整座大廳。
張璃皺着眉頭起身,望了眼依舊不肯認輸的君天瀾,不禁對他多了幾分埋怨,他自己沒面子也就罷了,如今她是他的未婚妻,豈不是跟着沒面子!
她正要上前阻止兩人下棋,沈妙言忽然伸手攥住她的衣袖:“且看着吧。”
張璃愣了愣,低頭望向沈妙言,但見她坐在上座,巍然不動,稚嫩秀美的面龐上是自信的微笑。
韓敘之熱血沸騰,得意忘形起來,捻着黑棋,落子時,先落在了白棋背上,停頓了半秒,才緩緩滑落到棋格上。
壓棋!
這是對弈中,十分不尊重對手的行爲,乃是挑釁與輕視的意思。
衆人發出爆笑聲,不知是誰起了頭,喊起“國師、認輸”,所有人都跟着喊起來。
這聲音從畫舫中傳到湖面,整座畫面,都回蕩着這四字。
羣情激奮時,身着淺藍色對襟長袍的韓棠之,坐到畫舫的雕窗窗臺上,從腰間摸出一管竹蕭,垂眸吹奏起來。
這簫聲悠遠怡人,彷彿天生便具有鎮定人心的作用,衆人的鬨笑聲逐漸平息下來。
上座的沈妙言垂下眉眼,就着眼前的茶具,斟了一杯茶,放在茶托中,小心翼翼端到君天瀾手邊,屈膝行了個禮,甜美的笑容中透着尊重:“大人。”
君天瀾脣角抿着的笑意便更甚了,他靠到椅背上,毫不遮掩這笑容。
衆人都有些癡呆,他們從未見過君天瀾的笑容,他這樣坐在月光下微笑的模樣,彷彿集聚了世間最極致的美,無論何種風景,何種人物,都無法同他相提並論。
他坐在那裡,儼然就是一個發光體。
韓敘之眼中掠過嫉恨,冷聲道:“大人,該你落子了。”
此時棋盤上,黑棋幾乎將白棋全部包圍,白棋奄奄一息地縮在棋盤一角,似乎再走幾步,便算是徹底輸了。
然而君天瀾卻不緊不忙地拈起一子,優雅地落在了黑子所成的大龍邊。
衆人愣了愣,回過神時,臉色瞬間就變了。
白子一落,黑龍被生生斬斷。
角落的白棋,不僅活了過來,更是同零散落在棋盤上的白子合併,形成縱橫吞天之勢。
棋盤形勢,瞬間逆轉。
韓敘之捏着棋子的手陡然一緊,不可置信地盯着棋盤,他明明將君天瀾的棋路都堵死了,怎麼會,怎麼會變成這樣?!
君天瀾淡漠地呷了口沈妙言奉上的茶,淡淡道:“茶藝又有進步,很好。”
沈妙言小臉一紅,語帶傲嬌:“都是大人教導有方!大人文武雙全,叫妙妙欽佩!”
韓敘之握着棋子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盯着棋局,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滑落,甚至連後背都出了一身冷汗。
在衆人怪異的目光中,他逐漸意識到,剛剛棋盤上的一切,剛剛他能夠佔據上風,都是君天瀾的掌控。
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將他玩弄於鼓掌之中!
這個認識叫他惱羞成怒,他丟了手中棋子,站起身來,將棋盤上的棋子盡數掃落在地,怒道:“大人明明棋藝精湛,卻做出剛剛那種行徑,可是故意想要叫下官顏面掃地?!”
畫舫中格外寂靜,只能聽見韓棠之悠揚婉轉的簫聲。
而這簫聲卻使韓敘之更加惱怒,他覺得,這就是韓棠之嘲笑他的方式。
衆人壓抑的沉默中,君天瀾品着茶,嗓音低沉清寒,卻透着說不出的性感:“顏面掃地?”
衆人呼吸一滯,他低低笑了起來,“你在本座面前,本就沒有顏面,又何來‘顏面掃地’一說?”
韓敘之面色陡然漲得通紅,呼吸急促,鼻翼和額頭的冷汗,叫他看起來多了幾分狼狽。
可面對氣勢拔高的君天瀾,他竟不敢反駁半個字。
所有人屏息凝神,韓棠之擡眸,靜默地望了眼被圍在中間的兩人,又很快垂下眼睫,簫聲逐漸高昂急促起來。
君天瀾起身,擡步往大廳角落的蓮花燈盞走去。
沈妙言乖巧地跟在他身後,眼中是難以遮掩的雀躍和歡喜。
然而沒等君天瀾去拿那座燈盞,韓敘之忽然高聲道:“這場比試,比的是文武。大人在棋藝上勝了我,那麼,射藝呢?”
他喊完後,心跳得極快。
他在賭,賭君天瀾射藝方面比不過他。
因爲緊張和好勝心作祟,這一刻,他忘記了君天瀾其實不是一屆文官,而是武將出身。
那麼多次率領將士平定叛亂,那麼多次鎮壓剿匪,這些功績,全都被韓敘之遺忘。
他唯一的念頭,是君天瀾的射藝,比不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