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瀾擡眸,沈妙言歪了歪腦袋,小臉上全是認真。
他垂下眼簾,舀起一勺魚片粥送到她的脣邊,聲音淡漠:“本座可是做了什麼,叫你誤會的事?”
沈妙言喝了粥,定定注視着他的雙眼:“若是不喜歡,怎會爲我念書聽,怎會紆尊降貴,親自餵我喝粥?”
“若是不喜歡,那些寒夜裡,怎麼會不厭其煩地醒來,爲我將被子掖好?”
“若是不喜歡,怎麼會將我照顧的……這般周到?”
過往的這一年,浮現在兩人面前,掩蓋在繁瑣日常下的那顆真心,纖毫畢露,無法遮掩。
房中靜默片刻,君天瀾將粥碗擱到牀頭,面無表情地起身:“本座去忙公事了。”
沈妙言注視着他離開,抓緊被子,眉尖微微蹙起。
她分明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可爲何,他卻不肯承認?
是顧忌自己的年紀嗎?
但十三歲也不算小了,再過兩年便該及笄成人,該懂的她都懂了。
她不悅地鼓起腮幫子,端起那碗魚片粥慢條斯理地吃了,擦擦嘴角,盯着緊掩的月門布簾,輕哼一聲,國師這塊鐵疙瘩,她一定要想辦法拿下。
而另一邊,乾和宮中。
楚雲間正伏案批閱奏章,李其引着一名身着黑色袍子的男人進來,恭聲道:“陛下,白鳴到了。”
他擱下硃砂筆,白鳴匍匐跪地,“草民白鳴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楚雲間雅緻的臉上掛着一抹輕笑,“免禮。李其,賜座。”
白鳴戰戰兢兢在一張凳子上坐了,小心翼翼透過眼角餘光打量楚雲間,這位年輕的帝王,果然如同市井傳言那般,親和寬仁。
他花費無數錢財,都沒能救下珏兒,那麼現在,他至少想爲珏兒翻案。
他想着,拱手道:“陛下,草民此次覲見,是想將白家在南方一帶的絲織店鋪,盡數獻給朝廷。盈利所得,用來充盈國庫。”
楚雲間注視着他,眉眼溫和:“你的心意,朕心領了,但朕決不會奪百姓之財。”
“草民並非是白白獻給陛下,草民只求,陛下能夠還珏兒一個清白。珏兒做事向來細緻,長公主一事,絕非她房中失火導致。”
他說着,一臉懇切地跪了下去。
儘管知道與楚雲間謀事等同與虎謀皮,可他如今,別無選擇。
白家與國師府已然決裂,他能夠選的,只剩下皇帝。
楚雲間眼底掠過冷諷,面上卻依舊浮着淺淺笑意,“知女莫如父,白卿既然如此說了,朕若是不徹查,倒是對不起天下黎民百姓。”
正說着,顧欽原推開隔扇,緩步而來:“陛下。”
“顧卿?”楚雲間挑眉。
顧欽原掃了眼白鳴,眸光冷漠至極。
白鳴被這眼神嚇了一跳,他見進來的人身着正三品朝服,可模樣卻甚是年輕,料想該是陛下的親信。
可這男人周身的冷冽氣息與那一記眼神,倒不像是如此年輕的人該有的。
他屏息凝神,這個男人,給他很危險的感覺。
顧欽原朝楚雲間拱了拱手:“陛下,微臣得到消息,白家對外,走私軍/火,強大了外敵。對內,販賣罌粟害人心智,傷及國家根本。微臣察得真切,請陛下裁決。”
說着,撩開朝服,脊背筆直地跪了下去。
白鳴身子一僵,緩緩望向顧欽原,但見這個男人皮膚近乎病態的蒼白,五官精緻猶如堆霜砌玉,可那眼底之冷,卻彷彿蘊藏着冰封萬里的河山。
令人畏懼。
“陛下——”
白鳴正要說話,楚雲間擡手,淡淡道:“白卿曾爲皇商,人品貴賤,朕心中有數。下去吧。”
白鳴詫異地望向楚雲間,見他面無異色,只得行大禮後退了出去。
顧欽原盯着楚雲間,面無表情:“陛下要放過白鳴?”
“白家的財富,朕惦記許久。你剛剛所言,是個難得的契機。顧卿,朕命你,立即遣人搜查人證物證,趁機……掌控白家。”
楚雲間眉眼凌厲。
顧欽原緩緩垂下眼簾,“據臣得到的消息,君天瀾早已在三天前,就將白鳴手中掌控的商線,盡數拿下了。這些天,白鳴忙於爲白珏兒奔走求情,所以毫無察覺。陛下,咱們晚了一步……”
話音落地,御書房出奇的安靜。
良久之後,楚雲間猛地將書案上的奏章文書、筆墨紙硯等物掃落在地。
巨大的哐當聲,引來侍立在外面的李其等人,楚雲間臉色鐵青:“滾!”
李其等人又連忙退下,不忘將隔扇關好。
楚雲間盯着空白的桌面,之前設計白鳴與白珏兒父女,本打算親自去救人,以便讓白鳴心甘情願送女兒入宮,可惜棋差一步,被君天瀾搶了先。
如今,好容易設計了君天瀾與白家反目,還未待他坐收漁翁之利,竟又被君天瀾搶了先!
君天瀾,君天瀾,又是君天瀾!
他眼中迸射出無邊無際的恨意,按着書案的雙手,青筋暴起,壓抑住掀掉龍案的衝動,滿心滿腦都是恨。
顧欽原起身,“陛下。”
楚雲間努力將內心的那股躁動平息掉,擡起眼簾,向顧欽原伸出手:“欽原……”
顧欽原注視着那隻修長的手掌,沉默片刻,擡手握住。
他們雙手交握,楚雲間緊盯着顧欽原的眼眸:“欽原,你是朕請出山的,你不會背叛朕,是不是?”
顧欽原迎着他灼灼的目光,不避不躲,聲音低沉清冷:“是。”
“那就好……”
楚雲間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握着顧欽原的手,卻緊了起來。
入夜之後,國師府。
沈妙言獨自一人泡在華容池中,她已學會游泳,這偌大的溫泉池,成了她最好的消遣。
岸上的梨花樹綴滿燈籠,朦朧燈光在水中暈染開,清晰可見池面落了一層梨花瓣,氤氳着霧氣,如夢似幻。
沈妙言擡手,指尖帶起一串水珠與花瓣。
幼嫩纖細的雪白肩膀暴露在空氣中,那滿頭烏髮在水中鋪陳開來,美麗猶如絲綢。
她已是個姑娘了。
一襲黑影悄無聲息地落在岸上,楚雲間負手而立,注視着池中的女孩兒,眼眸深處掠過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