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擡起頭,握着他手腕的少年,看起來不過九歲,身着寶藍色織錦窄袖勁裝,腳蹬一雙鹿皮靴,約莫是大魏人,生來就比中原人要高上些許。
他斂去臉上的憤怒,不動聲色地抽回手。
魏化雨低頭,把還在大哭的鰩鰩拎起來,轉身朝帳外走去。
念念盯着他的背影,冷冷道:“你就是魏國的太子,魏化雨?”
魏化雨頓住步子,側眸望向他,脣角輕勾:“本宮的名號,連周國的太子都聽說過,當真是榮幸。”
念念忽然冷笑一聲,整個人化作離弦的弓箭,擡腳就狠狠踹向他!
魏化雨把鰩鰩丟到不遠處的軟榻上,疾速倒退幾步,擡手捏住念念的腳踝,兩人竟就這麼打了起來!
鰩鰩呆呆望着帳篷中桌椅亂飛,嚇得張着小嘴兒,急匆匆跳下軟榻,飛快奔去找沈妙言勸架了。
魏化雨動作不緊不慢,卻偏偏招招遏制住念念,趁着帳中無人,聲音清冷:“怎麼,看見你孃親待別的孩子好,你吃醋了?君念語,那是你親妹妹,你也能下得去手!”
君念語並不言語,只擡拳揍向他的臉。
那雙鳳眸中盛着濃濃的戾氣,什麼親妹妹,他在鎬京時都聽說了,孃親身邊還有個魏國小太子,和她所謂的親妹妹一塊兒從小養到大。
孃親把他視如己出,每日裡教他讀書寫字,還請了最好的師傅教他功夫!
可她的親兒子卻在鎬京城,常常被玩伴們背地裡嘲笑沒有孃親。
若僅僅有個魏文鰩也就罷了,可魏化雨是個什麼東西,憑什麼也能得到孃親的疼愛?!
積蓄在胸腔中的怨恨持續發酵,他手中招式越發凌厲,彷彿要把魏化雨徹底打趴下,好宣泄自己這些年的不滿。
然而魏化雨,很強大。
他仍是不緊不慢地同他周旋,清寒的聲音,透着無法遮掩的冷意:“世上沒孃的孩子不止你一個。君念語,收起你那副窩囊樣!我最後一次警告你,若你再敢動鰩鰩,我要你的命!”
他說罷,雙眸陡然發狠。
他是魏北的男兒,自幼沒了爹孃,在風沙中孤單長大。
世道於他而言,是殘酷的。
可就是那般殘酷的黑白世界中,有一朵嬌嫩的小花,盛開在了他那貧瘠的心田間。
她會對他笑,會軟軟糯糯地喚他哥哥,還會鬼靈精地告狀,說他兇。
他,喜歡她!
喜歡到不容任何人傷害她,哪怕是她的親哥哥,也不行!
草原的風帶着灼熱,帳篷中,兩個小少年爲了守護心中不同的念想大打出手,儼然幼獸間一副生死相鬥的兇狠姿態。
沈妙言很快趕了過來,看見兩人身上都掛了彩,頓時駭了一跳,急忙衝上前將兩人分開,皺眉道:“好端端的,這是做什麼?!若是再敢打架,把你們兩個掛在角樓上,叫三軍都好好笑話你們!”
兩人同時哼了一聲,各自扭過頭不說話。
魏文鰩小臉上還掛着可憐兮兮的淚珠,指着念念,搖着沈妙言的手,軟聲道:“孃親,這個壞哥哥,推了鰩鰩!他推我,還兇我,還要打我……都是他不好!他是沒娘疼的壞孩子!”
原本平靜下來的念念,一聽見這話就急了,紅着眼圈就要去打她!
沈妙言卻先一步,彎腰盯着鰩鰩的眼睛,一字一頓:“你是大魏的公主,這種刻薄的話,是你能說的嗎?”
念念頓住步子,緊攥的拳頭垂在腿側,咬着脣瓣,盯着沈妙言。
沈妙言摸了摸鰩鰩的小腦袋,“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給人造成的傷害,卻再也收不回去。鰩鰩,孃親罰你給哥哥道歉,還要蹲馬步,你可服氣?”
鰩鰩吸了吸小鼻子,忍淚道:“鰩鰩知道錯了……”
她委委屈屈地轉向君念語,朝他福了福小身子,真誠道:“哥哥,對不起。”
念念輕哼一聲,把腦袋轉到一邊兒,不肯看她。
沈妙言又走到他身邊,同樣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念念,你身爲哥哥,卻欺負妹妹,同樣不對,你也要對妹妹道歉。”
念念鼓着腮幫子,嗅到她身上獨有的甜香。
這香味兒他日思夜想,這是孃親的味道。
煩躁的心,莫名平靜下來,他彆扭地轉向魏文鰩,悶聲道:“對不起……”
沈妙言見他如此乖巧聽話,暗道這孩子大約並不厭惡自己呢。
她心中越發歡喜,望向魏化雨,魏化雨攤開手,無辜道:“我身爲兄長,沒有冷靜處理好弟弟妹妹的爭吵,反而和弟弟打了起來,也該罰。”
他總是最懂事,最令人放心的那個。
“你呀!”她輕輕揉了下魏化雨的小腦袋,脣畔忍不住揚起笑意。
一家人,這樣子纔對。
於是黃昏時分,經過大帳的士兵們都看見,三個小孩兒一起在大帳門口蹲馬步,腦袋上還各頂着一碗水。
然而他們臉上半點兒怨意都沒有,圓忽忽的大眼睛裡,都盛着暗暗的歡喜。
晚膳時,沈妙言特意吩咐御廚做了滿滿一圓桌好菜。
除了三個小孩兒,張祁雲、謝陶、連澈也過來了,帳中極爲熱鬧。
鰩鰩愛食甜的,因爲沒有侍女佈菜,所以只能自個兒撅着小屁股,費勁兒地伸筷子去夾對面的糖餅。
沈妙言下意識就幫她夾了一塊到碟子裡,鰩鰩歡喜不已,道了聲“謝謝孃親”,就要開吃。
一道冷光嗖嗖射過來,沈妙言回望過去,只見念念正迅速收回視線,彷彿剛剛那道充滿嫉妒的目光,並不是從他眼睛裡流露出來的。
她脣角彎起,挽袖爲他夾了些肉片,“這些都是魏北的菜式,是你外祖母的家鄉菜呢,快嚐嚐,你也應當是歡喜吃的。”
念念盯着自己碗裡逐漸堆成小山高的菜餚,冰冷小臉這才稍稍緩和,不動聲色地吃了起來。
而魏化雨眼瞅着鰩鰩吃完一塊糖餅,還要再吃,擡起自己的筷箸,按住她探出去的筷箸,“一天只許食兩塊糖餅,妹妹莫不是忘了?”
“上次是你挖陷阱給我跳的,明明,明明我說的是一頓一個,一天該有三個的!”鰩鰩小小聲抗議。